文豪野犬
角川文库
朝雾卡夫卡
第一卷 太宰与黑暗时代 序章
文豪野犬——太宰与黑暗时代
作者:朝雾卡夫卡(朝霧カフカ)
插画:春河35
翻译:提子酱~
校对:提子酱~
扫图:提子酱~
轻之国度:https://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坂口安吾——港口黑手党专属情报员
织田作之助——黑手党的底端成员,万事屋一样的存在。
太宰治——黑手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干部。自杀爱好者。
此时的我刚进京不久,在银座小路的旅馆里提笔写这篇稿子的几小时前,我正同太宰治,坂口安吾二人,在银座一家名为鲁邦的酒馆里小酌——更正,太宰点了啤酒,安吾喝着威士忌,而我为了今晚通宵完成这份令人苦恼的稿子,点了杯咖啡。
话题在不知不觉中转移到了某位时髦的小说家身上,这位作家自认为小说是勾引女人的道具。安吾听了便说:「那家伙不过是个笨蛋」,太宰则从一旁用津轻方言应道:「即使我们几个想靠小说来追求或是勾引女人,估计也是很难」,「我们写的小说,女子看了大多只会感到一阵恶寒,想趁机勾引她们也注定没戏」。
——织田作之助『可能性的文学』
序章
隐约感到某人的呼唤,我动身前往酒馆。
此时已是深夜11点,望着幽灵一般悬浮在街道两旁的煤油灯,我不禁产生想躲过他们监视的冲动,快步走到酒馆门口。推开门走下一层,店内弥漫的烟雾飘到了胸口处。太宰已坐在了吧台椅上,正在用纤长的手指把玩着酒杯。这个点,一般他都会在这家店里,点一杯酒,然后沉默的观察着它。一口不动。
「啊,织田作」
太宰十分开心的向我挥了挥手。
我抬手回应后,坐到了太宰的旁边。酒保一言不发,和往常一样将蒸馏酒的酒杯放到了我的面前。
「你在做什么?」我问道。
「在思考啦。思考一些哲学的形而上问题」
「什么问题?」
太宰顿了一顿,答道。
「这个世界,大部分事情都是成功比失败要难,对吧?」
「没错」我回答。
「那就是说我不该以自杀为目的,而是该以自杀未遂为目标才对不是吗!虽然自杀成功比较难,但在自杀未遂上失败却相对容易一些!对不对?」
我和蒸馏酒对视了一会,说道。
「有道理」
「果然如此!终于想通了!事不宜迟。老板,酒单里有洗衣剂吗」
「没有」吧台内侧的老酒保擦拭着杯子,慵懒的回道。
「那碳酸洗衣剂呢?」
「也没有」
「居然没有……」
「那就无可奈何了呢」我点了点头。
接着环顾起店内。
位于地下的酒馆四周无窗,十分安静,仿佛獾的巢穴。吧台,吧椅,贴墙摆放的一排排空瓶,沉默寡言的熟客,身着酒红色肯马背心的老酒保一同挤在这狭窄的地下空间里,搞得十分拥挤,过道仅能容下客人们擦身而过。店里的物品都经历了时光的洗礼,给客人以一种仿佛它的存在已经被雕刻在这个空间之内的印象。
我轻啜了一口蒸馏酒,问太宰,
「看你思考如此哲学的事,难不成是工作失败了?」
「是呀,正如你所说的。失败了,失败透了」
太宰撅起嘴唇,继续道,
「这次设了个陷阱,事件的开端是我们收到情报,说有群异想天开的家伙们想要趁着我们交接水货时偷走货物。这不是横刀夺财嘛,真是群令人感到莫名兴奋的家伙。一边兴致勃勃的埋伏着,还一边想着到底会是怎样一群威风堂堂的勇士们。说不定还可以壮烈牺牲在他们手下。没想到最后只来了十几个蝼蚁一般不入眼的搬枪小兵。有点看头的只有安了机关枪篷车和手提式榴弹枪。大失所望的我们就在仓库周围设下陷阱开始四面围剿,那群人居然哭哭啼啼的逃走了。多亏这群没骨气的家伙,搞得我又没死成。无聊透顶」
和我的预想差不多。这个男人不可能失败。
「那帮家伙是哪个组织的?」
「我们那群血气方刚的小弟们抓了几个没逃出去的,正关俘虏室里审问呢,差不多快招了吧」
竟然不担心被残酷的港口黑手党们报复,对方的确算得上是难得的勇士。太宰虽然一脸失望。但既然能装备着机关枪和榴弹枪,他们也未必是一群认不清现状的蠢货。
可惜他们遇上的是太宰。
地下组织,港口黑手党干部——太宰治。
在港口黑手党间有种说法。『太宰的敌人不幸之处,是以太宰为敌』。只要太宰有这个心,他甚至可以在枪林弹雨的战斗中悠哉的野餐一顿。这个男人似乎生来就注定要成为黑手党。
不知情的人,若是看见被赋予黑手党干部名号的竟是这样一个稚气未脱的男子,大概会嗤之以鼻的吧。
然而,他们如果看见了太宰立下的丰功伟绩——布满血与黑暗的清单——的话,估计一声也不敢笑出来。港口黑手党这两年囊入怀中的利益的其中一半都要归功于太宰。那利益的数额一共有多少亿,又有多少生命成为了它们的垫脚石,身为一介帮手的我根本无法想象。
当然——不付代价换不来荣誉。
「你的伤口又多了啊」,我再次抿了一口酒,太宰听罢,指了指身上的绷带。
「又多了一处呢」他俯视自己的身体,嗤笑道。
太宰全身,布满了作为代价的伤痕。
简而言之,就是浑身是伤。无论何时,太宰的身体总有那么几处处于修理状态。人们看着他的伤,便能领会到这个人日常生活在暴力与死亡的中心。
「你的脚是怎么伤的?」我指着绷带说道。心想着这一定是经历了目不忍睹的激烈厮杀时留下来的。
「我正读着一本名叫『防止不经意受伤』的书时,一不小心掉进了水沟里」
真是随意的理由,我吃了一惊。
「那手腕上的呢?」
「之前在山顶飙车时掉进了悬崖」
「额头的伤呢?」
「是我坚持不懈地尝试『撞豆腐角自杀法』时留下的勋章」
「你撞豆腐撞伤了?」若此言为真,眼前的这位仁兄也是缺钙缺的厉害。
「我为了做出超级牢实的豆腐,自己租了个厨房钻研了一套做法哦。用盐来滤除水分,再把很重的压石放上去……各种实验。我现在也成了组织里最会做豆腐的人,作出的豆腐硬到能砸钉子进去」
黑手党的干部居然潜心研究豆腐的作法。果然身为五大干部之一的人,干的事情就是不一样。
「结果,那豆腐味道如何」
「遗憾的是」太宰双眉颦蹙,闹别扭般的说:「我试着切下来一片,沾上点酱油一尝,好吃到不行」
「居然很好吃……」我不由得钦佩起来,这个名叫太宰的男人不论做什么,似乎都能拿出超人一等的成果。「有机会让我也尝尝」
「织田作……刚才是该吐槽的部分哦」
声音是从入口处传来的。侧头一看,一名充满着学者气息的青年正走下台阶。
「织田作真是太惯着太宰了。和太宰说话时若不三句两句就吐一下槽,就会往难以收束的方向发展。你看看,整个酒吧都化为无人吐槽的异空间。老板都忍得很辛苦啦」
来客身着西装戴着圆眼镜,名为坂口安吾。虽然打扮地仿佛学者一样,但他也是我们的同行。坂口是黑手党的特属情报员。
「安吾!一段时间不见,别来无恙?」
太宰满面春风的笑着挥挥手。
「哪里无恙了。刚出差去了趟东京回来。一日往返哦。我全身就像被揉烂的废报纸一样筋疲力尽」安吾摇了摇头,和老板说了句:「老板,老样子」,摘下肩上的品红色挎包放在吧台上,坐到了太宰身边的吧椅上。
安吾坐下的同时,老板便把浅金色的液体推到他的面前。看来是听到安吾的脚步声时,就开始准备了的。玻璃杯中浮起的泡沫反射了店内低暗的灯光,无声地闪烁着。
「真好——,我也想出差玩。老板,再来一罐蟹肉」
太宰边摇晃着吃光的罐头边说。他的面前已经摆了三个同样的空罐。
「出差去玩?黑手党里没几个人像太宰你一样为了消磨时间而活着的。当然是去工作的」
「要我说啊,安吾」太宰用手捻起新蟹肉罐头里的肉,说道:「这世间一切,无非都是通向死亡路上用来消磨无聊的道具啦。于是,工作内容是?」
安吾的眼神在浮游了一阵,答道:「我去钓鱼了」
「欸——那真是辛苦你了,钓到什么了吗?」
「一无所获。真是白跑一趟。说什么是欧洲运来的一等货,我兴冲冲跑去一看,结果全是废物,和居委会的手工教室里放的差不多」
所谓的『钓鱼』,是组织里常用的隐语。指收购走私品的行为。多数情况下收购的是外国制造的武器和倒卖品。偶尔也会有宝石和其他艺术品。
「不过这次有个不错的古董时钟,是中世纪后期时钟工匠的作品,虽然是赝品却做得很精致,会有人来收的」安吾说着,从包里将一个纸包的小盒子拿出一半给我们看。在盒子的上面还有雨伞和香烟等出差用的物品。
「……交易几点结束的?」太宰看了看安吾包里的东西,问道。
「晚上八点。我一口气没来得及歇就赶回来了,哪里还有玩的时间」安吾苦笑着补充:「这下我可算是对得起工资,也不会沦落到被开除的地步了」
「『熟知黑手党一切』的男人,大名鼎鼎坂口安吾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软弱啦」太宰扬起嘴角调侃说。
身为黑手党的情报员,安吾肩负了专递其他组织和机密情报的任务。他不隶属于任何干部帮派。只听从首领的命令,把交易的时间地点,其他组织的同盟情报,内部私通勾结,组员叛变的斡旋等等,各种机密性很高的重要消息逐一汇报,也就是俗称的背后密探。那些决定组织发展趋向的珍贵情报,基本都是经由安吾传达给首领的。
当然,安吾掌握着各种比黄金还珍贵的组织情报。为了防止被敌人拷问出来的可能性,这一大任就必须要交给不怕严刑,钢筋一般坚强不屈的人。
「我这点业绩,拿出来和史上最年少干部的一比,简直就像毕业生的履历书啦。话说今天你们两人都呆在店里,是要商量什么吗?」
「是这样吗,织田作?」
我代替太宰答道:「没有,只是偶然过来发现太宰也在而已,并无什么事做」。这是常有的事。
「是吗?我今晚也有预感能在这里遇见你们,就不由自主的过来了」。太宰仿佛觉得自己的话很有趣,说罢便微笑了起来。
「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就和往常的夜晚无二了,仅此而已」太宰边朝着酒杯弹指边说。
我有些理解太宰没说出口的意思。我们常常像是为了逃离什么一般聚集到这个酒吧里,说着相互交流,其实只是闲聊一些并无深意的话题,直到深夜。
不知为何,我们三人经常在酒吧里碰面。虽说隶属于同一个组织,但太宰是干部,安吾是情报员,而我是没有任何官衔的最底层成员。正常的话别说在一起喝酒,我们不清楚对方的名字都不奇怪。但我们能够像这样,抛开自己的立场和年龄去倾听对方的话语,大概要归功于我们的所处环境相差太多。
「说起来」,太宰盯着虚无的空中说道:「我们像这样一起喝酒已经有段日子了,但几乎没听织田作发过工作的牢骚呢」
「说来是呢,因为和我与太宰的不同,织田作的工作性质有些特殊」
「没什么特殊的」,我摇摇头。「只是单纯的不值一谈,说了也没什么意思」
「又想这样蒙混过去」太宰有些不开心的斜过头来。「说真的,我们三个里工作内容最有趣的就是织田作了哦。快快招来。这一周你都做什么了?」
我回忆了一会,掰着指头答道,
「去调查了隶属组织的商店街中发生的盗窃案。结果犯人是附近的小学生们。同体系的另一组里有个混混说把枪搞丢了,我去搜家后发现居然在饭锅里。下线企业的董事陷入了妻子与小三的修罗场,我跑去给他们做仲裁。以及处理了黑手党事务所的大楼背后找出的哑弹」
「织田作啊,说真的我拜托你,要不要和我换工作?」太宰向我探过身来,眼睛闪闪发光。
「不可能的吧」
「但能遇上哑弹哦!你听到了吗安吾?为什么这么有趣的工作都让织田作一人拿去?太不公平了!我明天就去找老板交涉说『连哑弹都不给干部处理,我要辞职!』」
这话若是让其他干部听见,恐怕他们会怒目圆睁的立刻气晕。但安吾却仿佛习惯一样,随意的附和道「说的也是」。
我虽然也是黑手党的一份子,但交给我的活全是打着黑道名号,却没人愿意干的臭差事。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我既没有显赫的地位和功绩,又不属于任何的干部派系。那些愚蠢的工作就很容易被免费推到我头上。
说白了就是黑手党里的万事屋。
我绝非是喜欢才干的这份工作。几天前,被董事的妻子和情人分别从左右两侧持续怒骂时,我认真的考虑过两次要不要咬舌自尽。之所以拥有这样的工作和处境,只是单纯的因为我其他什么也干不成而已。
要说为何——
「那至少下次工作带上我吧,我会尽力不妨碍你的啦」
「这我可不敢苟同」安吾斜眼看了看太宰说:「先不谈办案或者找失物之类的,涉及到人际关系纠纷的事情,太宰去了一定只会完美的加重火情而已」。
「因为我而加重火情,想想就觉得好美妙」
「你看」
我并未理会安吾指出的问题,依然沉默地喝着酒。
「太宰啊,你与其介入别人的工作,不如发现个新的兴趣如何?比自杀未遂更健康一点的」
「发现新兴趣啊……但围棋或是西洋棋这种都太简单了,还有什么别的吗?」
「运动项目之类的?」
「我会累瘫的,不要」
「钻研学问呢?」
「太麻烦了啦」
「那么料理……不,算我没说」
安吾说到一半,猛地低头捂嘴。太宰以前曾请我们品尝他特制的所谓『精神鸡肉汆锅』。虽然味道正如名字,能令人瞬间精神百倍,但吃完后却失去了精神满满的那几天的记忆。之后再问他放了什么进去,他也只是抿嘴微笑死活不说。安吾大概是想起了这件事吧。
「对了,我最近又研制出一种新的汆锅,能不能改天请二位赏脸尝一下呢?起名为『超人体力锅』,吃完之后跑几小时都不会感到累,简直是梦幻……」
「绝对不要」安吾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不会累吗……工作前吃点应该不错」
「……织田作,我刚才也说了,就因为你不吐该吐的槽,太宰的话才会越发的不可收束」
原来如此,刚才的话就是安吾所谓的『槽点』吗,长知识了。
「老板,有锤子吗」
「没有」
「居然没有」
「那就无可奈何了呢」这回是太宰笑着说。
「真是的……刚工作完头就开始疼」安吾垂下了头。
看来他的工作很辛苦。
「安吾工作太勤奋了啦」
「安吾工作太勤奋了呢」
安吾瞪着眼来回看了看我和太宰后,说道:「也许正如你们所说」
「看来我不该在这里免费加班,今天先就此告辞」
「欸,这就要回去了?」太宰失望的问。
安吾皮笑肉不笑的说:「说实话,每次到这里来和你们两个一起喝着酒,就会忘记自己属于黑道做着违法的工作。老板,多谢款待」
安吾拿起放在吧台上的行李,站起身来。
「那个包是用来出差的吗?」我指着他的挎包问道。其实并没有想太多,只是找不到别的挽留他的借口。
「是的,不过没放什么特别的东西。烟,便携雨伞和防身工具」安吾打开包给我看了看。「还有个工作用的相机」
「对啦,来照张相吧!作为纪念」太宰突然快活地说道。
「纪念什么?」我不由问道。
「今天我们三个聚在这里的纪念?或是安吾出差归来的纪念,成功处理哑弹的纪念,什么理由都行」
「遵命,干部大人」安吾耸耸肩,从包中取出黑色相机。那是个胶片式的老式感光相机。年岁已经很老,各处都有些微微掉漆。
「照的帅一点哦」
安吾苦笑了一下,给我和太宰拍了张合影。太宰又请我给他们两人照了张相邻而坐的照片。太宰边说着「这个角度拍出来更帅」,边将脚搭在吧椅上,身体后倾。
「太宰,为什么突然想起拍照了?」
「不知为何,觉得现在不拍,就再没机会留下我们曾经一同在这里的证明,总有这种感觉」太宰微微一笑。
然而这话却一语成谶。那一天,是我们将彼此间无形的某种东西——失去之后通过胸口的空白方才感到的某种东西,留在照片上的最后一次机会。
我们终究没能迎来第二次坐在酒馆里合影的机会。
因为随后不久,三人之一将与世永别。
第一卷 太宰与黑暗时代 一章
一章
港口黑手党有三条原则。分别是『绝对服从首领的命令』。『不可背离组织』。以及『收到的攻击定要加倍奉还』。重要度从上到下依次递减。
所以那天清晨,正在煮咖啡的我接到首领的电话传唤时,险些将口中的面包掉在地上。
电话里传来老板顾问毫无起伏的声音:「织田作之助,首领找你」。瞬间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已经没用了』,『废弃』和『人事调整』这三个单词。握着话筒的指尖冷到没有知觉。
挂掉电话,我三下五除二把面包塞进嘴。又把加拿大培根和美式炒蛋切成三等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吞进肚中。随后将煮好的咖啡倒进杯中,加入放糖和淡奶。
匆忙的换衬衫的同时一口气喝光了还很烫的咖啡,滚烫的热水烧毁了我的脑袋,令我暂时忘记了就此离开横滨向着不知名土地逃之夭夭的愚蠢想法。剃干净胡子,穿上西裤。系上双肩的皮革吊带。皮带左右腋下位置的枪套里分别插着一把用惯的9毫米手枪。披上外套走出家门。
我开着车疯了一般的全速冲向事务所。沿途发生了什么我并没有太多印象。只记得好像在三线高速路上逆行冲刺了三两回。
闲话休提。总之活着开到事务所的我走进大堂,向着警备着的同事打了声招呼,便钻进电梯前往顶层。不论是装潢如欧洲的高级酒店的大堂,还是令人联想到瞬间移动装置的电梯,都是一尘不染,也没有一丝指纹。
黑手党事务所坐落在横滨市中心的一级地带。同样规模的办公楼还有4座。透过电梯的观光玻璃放眼望去,整个城市尽收眼底。眼看着比自己位置高的大厦一座座沉了下去,最后眼前的高楼数量变为了零。但电梯还在继续上升。
我边注视着脚下沐浴在金色晨光中的办公楼群,边思考起首领传唤自己的原因。
冷静下来一想,若只是为了处理底层成员,根本不需要叫我到顶层的办公室。如果想要部下永远的闭嘴,只需把我唤到某个垃圾处理场杀掉解体,再交给清扫业者处理掉就是了。这样既省钱又省力。现在这位首领相比结成港口黑手党的各位前代首领来说更注重合理性。特别是在那方面的环境保护。
既然如此,首领把我这个无名小卒叫来又是为了什么事呢?
突然打开的电梯门切断了我的思绪。走出电梯,狭长的走廊上铺着可以消除任何脚步声长绒地毯,以及两侧坚固到用RPG(对战车用炮弹)也无法破坏的墙壁。完美的间接照明将走廊全体浸在柔和的乳白色中。并令人意识不到光源的存在。
向着伫立在办公室外的黑西服警卫报上名后,他沉默地抬手指了指身后的门。
在双扇玻璃门前站定,我低头仔细检点了一遍服装,摸了摸剃的干干净净的下巴。清了下嗓子,用着宛如向教堂中的神祷告一样的严肃声音,向办公室喊道,
「首领。我是织田。前来报到」
「来嘛小爱丽丝,来穿上这件裙子好不好?一下下,一瞬间!一秒就可以!」
……室里传来了危险的台词。
我等了三秒,然后调整一下呼吸,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首领。我是织田。前来报到」
「啊啊,真是的,这么胡乱脱地上可不好哦,这件小裙子还挺贵的呢」
……又听到了什么不安的话语。我犹豫了一阵后,毅然决定作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偶然没选好开门时机的部下。
「打扰了」
说着,我推开双扇门,眼中映出了敞亮的办公室,以及你追我跑的两人。分别是位身着白衣的中年男人,以及一位十岁上下的小女孩。幼女半裸,而这名中年男性则正是黑手党的首领。
「不要,绝对不干!」
「拜托了啦小爱丽丝,穿一下试试,好不好?这是我超级精心挑选的呢。快看这美丽的深红荷叶边!简直像盛放中的花瓣一般,爱丽丝穿上绝对超合适的哦!」
「我并不是讨厌漂亮的小裙子,而是厌恶林太郎你那股奋力拼命的感觉」
「这不是家常便饭嘛~哈哈这下你无路可逃了!」
「首领」
两人闻声一齐向我看来,脸上凝固着笑容——刚才嬉笑时的笑脸。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奉您指令,前来受命,请问有何要事」
首领依然笑容未褪的死死盯着我,眼里写满了『快来帮我!』。即使您向我求救……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请问有何要事,首领」
「……啊,那个啊……」
首领的视线在屋内的桌台、天花板的灯、窗户、油画、白金烛台等等物件上周游了一圈,最终落回到身旁年幼的女孩身上。
「什么事来着?」
「不造」
被称为『爱丽丝』的女孩以看到街边呕吐物一般的嫌恶眼神瞪着首领,随即打开隔壁的一扇门走了进去。留我在原地等待接下来的指示。
首领再次东张西望地将环视了一周后,绕到屋子中央的办公桌背后,按下手中的按钮。能将横滨一览无余的玻璃窗瞬间通电遮光,变成了灰色的墙壁,屋内也随之变得昏暗起来。首领刚在黑皮办公椅上坐下,不知从哪里进来两个贴身保镖,无声无息的站到老板的身后。红木桌上台灯的投出光线打在首领的侧脸上,他细细眯眼,眉头微蹙,将手肘放在桌上,双手交叉立在面前。用低沉却很有穿透力的磁性声音说道,
「——言归正传」
「是」
「织田君,把你叫到这里来不为别的」首领尖锐的视线穿过昏暗的空气刺在我的身上。
「是」
「……织田君」首领顿了顿,继续说道:「有没有人说过要你『多吐槽一点』呢」
为什么首领会知道这事。「常有的事」
我用眼神向首领背后的黑西装警卫征求原因。只见我的同事威严伫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尽力回避着我不解的视线。
「总之,你才刚刚进来,并且也什么都没有看见。明白吗?」
「明白」我点点头,我确实刚刚才进来,并没什么可否定的。「我刚进来不久。首领暂停了和幼女的脱衣服追赶换装游戏,停下来和我谈正事,感激不尽。这次是有何要事」
首领举手捏了捏眉间,沉思一阵后,仿佛想通了什么一样颔首说,
「——身为干部的太宰过去和我说过:『织田作是个心无内鬼的男人,虽然刚开始会很难相处,但习惯了之后反而是个能治愈人的角色』……我现在有点理解了」
这种评价我第一次听。不过既然是太宰,肯定又是信口乱讲的吧。年过20岁的男人怎么可能去治愈他人。
仿佛要消除之前的微妙气氛。首领清了清嗓子说:「那么,说回正事」
他拿起桌上摆放着的银色雪茄盒端详了一阵,从中取出一根在手中把玩,并未点火。随即平静的说。
「想拜托你找个人」
「找人,吗?」我让这个单词在脑中飘荡了很久。不是『在这里结束一生吧』真是三生有幸,不过现在放心还有点早。「请让我确认几点事项。首领把我叫到这里来亲自对我下令,那么要寻找的绝非一般人。像我这种一介普通的成员真的足以胜任吗?」
「这话问得好」首领微微一笑。「你的等级,该接的活一般是在战斗前线挡子弹,或是身揣炸弹冲进军警驻地。不过关于对你的评价我早已有所耳闻,这次工作务必想让你来做」
说罢,他将雪茄放回烟盒,捋了捋额头快要落下来的刘海。
「因为失踪的,是情报员坂口安吾」
如果有人能透视我的内心,一定有幸看到壮观的巨型火山喷发场景。无数的问号从火山口喷涌而出包覆了整个天空。
然而我实际的反应,只是指尖微颤了一下而已。
「果然很冷静呢。我还担心如果你慌乱不堪的话,不适合搜索失踪者呢……不错,听我仔细解释。安吾君是从昨晚开始联系不上的。也没有回家的痕迹。是自己主动消失,还是被人绑架了尚不明了」
也就是说安吾是在昨晚和我们在酒吧道别之后消失的。至少在酒馆里他没有任何奇怪的举动。
当时安吾确实说了要回家。
如果这时他在说谎,我或太宰都会注意到。恐怕——是能察觉到的。
「如你所知,安吾君是我们黑手党的情报员」首领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他的表情写满了对失踪部下人身安全的担心与不安。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他的脑袋里装满了各种黑手党的特级秘密。比如黑账单的管理方法,每年给我们上缴费用的企业和管理者名单,定期交易走私货的人员的联络方式。把这些卖给其他组织必定是一笔可观的收入,或是将我们的软肋一根不剩的暴露出来,再把我们推进火坑也是可以的。即使抛开这些可能性不谈,安吾君也是我重要且优秀的部下之一,如果他遭遇什么不测也十分想帮助他,你可以理解我的心情吗?」
大概是不能理解的,毕竟整个组织的统领人与区区一个成员的地位相差太多。「当然理解」但我还是以正餐盘中配菜的心情附和了一声。
首领拿起桌上的羽毛笔,在指尖轻转几圈后说:「早有耳闻你擅长这类较为棘手事件。在黑手党这群只会开枪打架威胁人的家伙们中,像你这样的人是很难得的,我很看好你哦」
首领对我的误解愈发浮出水面。我并不是寻人专家,不过是个刚入门的学徒。虽说这种类型的案件的确到最后都会落到我身上,但那只是单纯地因为我是一个不会『开枪打架威胁人』的黑手党。
首领表情愉悦的从桌下抽屉里取出裱有银箔的越前和纸。用羽毛笔行云流水般的在上面写了,
『织田作之助
望上述者 凭破竹之势,泰然自若解决诸事。可无多过问予其相助
鸥外』
「有了这个,在组织里调查时多少会方便一些。拿去吧」
那张纸,通称『银之神谕』。也就是所谓的权利移交书。拥有其的人所说的话等与首领的话分量等同。除去五大干部之外的人,只要给他们看一眼这张纸都可以随意指挥和命令,若拒绝则会被视同背叛组织而加以处刑。
我双手接过它。传说中的文书此刻就躺在我的手上。总感到有些不现实,难以相信。
「有了那东西,就算对方是干部也能趾高气扬的对他们下命令哦」。首领笑了笑「说起来你和身为干部的太宰君私下是朋友呢。抛开地位身份的友情吗……,总之他是个非常优秀的男人,有什么困难去找他便好」
「我并无此打算」我答道,这是真心话。
「是吗,史上最年少干部的称号可不是靠虚张声势或异想天开换来的。虽然在同事眼里他是个麻烦的异端,但在我看来他的实力还是十分出众的。说不定再有个四五年就能杀了我坐到这把椅子上了呢」说罢,首领露出坏坏的笑容。
我面部表情文丝未动,心底却已经惊讶到四脚朝天。我盯住首领,却无法从他那有些孩子气,眯眼微笑的表情中读出任何本意。大概是玩笑话吧。
「期待你的捷报」
看准首领把羽毛笔放回笔架的那一刻,我行了一礼,转身走向大门。
喉咙出奇的干渴。
面对今天接连不断发生的情况,脑中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协调。但如果被问到这种不协调感到底是什么,却又像是隔着一层薄雾般说不清楚。仿佛长在后背上的一颗老痣。
「织田君」
在握住门把准备离去的时候,首领从身后叫住我。
「你肩下挂着的那两把自动枪。型号不错呢」
我低头看了看它们。那两把枪被收纳在西服内侧挂着的皮质枪套里。
「已经是老古董了,只是我用惯了它们。不过,我很荣幸」
「接下来的问题只是我那不值一提的好奇心的产物,有传言说你一次也没有用那枪杀过人?」
我颔首回应:「的确」在这里说谎也没什么用。
「理由是?」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需要几秒的时间调整呼吸。
「这个问题,是您作为一社之长的命令吗?」我问道
「并不,只是我个人单纯的探求心在作祟」
「那么请恕我不想回答」
虽然只有一瞬,首领茫然的睁大眼睛愣了一下。随后抱起双臂面带微笑地看着我。那神态好像老师面对成绩很差的学生时无可奈何的样子。
「是吗。那么出发吧。期待你的好消息哦」
x x x
同一时间,太宰身在港口。
从横滨港沿着海岸走十分钟左右,便会来到一处被人工林包围的仓库街。这里摆放着船号褪色脱落的小型船舶,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赃车,以及用来制作炸药的大型分离机。这片区域归以港口黑手党为首的各路黑社会所管理。别说平民百姓,就算是警察,没有特殊要求也不能随意进入。也就是所谓的地雷区。
今晨,三具人类尸体被冲上了这里的岸边。
「快去控制情报,别让消息流到警察手里。另外联系清扫业者收拾尸体」
尸体被冲上岸的现场,许多黑色西装的男人们无声的工作着。他们都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就连一些地痞流氓的小卒们,也都面无表情的听从命令工作着。
原因有二,一是被冲上岸的尸体是他们的同事——同是港口黑手党的人员。二是考虑到时间的严重性,不久之后五大干部之一就会前来视察。
「你去调查下这些遗体的成员有没有家人。如果有的话……」指挥着现场工作的黑手党顿了一顿:「我来和他们解释」
一名年迈黑手党指挥着全局。不论是那一头的白发,嘴中衔着的雪茄,还是黑外套与西服,都在诠释着一名老绅士的风貌。黑手党的元老之一——广津柳浪。
广津从胸口拿出金色的机械表确认了一下,说道,
「干部不久就会前来。在那之前整理好事件的大致情况」
「早安啊~各位!」
就在广津发出指示的同时,人工林中传来欢快的招呼声。在场的全员紧张地望了过去。
人工林中出现的,是一位被称为少年也不为过的年轻人。蓬蓬的头发,头,颈,手臂都缠满绑带,步伐轻快的向这边走来。此人即为港口黑手党五大干部之一,太宰治。
广津快速的将烟熄灭扔进胸口的烟灰盒里。身着西装的所有人都将手举到胸口处,致以最高的敬礼。
「稍等哦,现在正在最难的地方——啊糟糕,被超过了!吃我一记暴击!切,居然避开了!」
太宰边走边用游戏机战斗着。只见整个人都全神贯注的看着液晶屏,脚步也很不稳。万一前面有小台阶的话说不定就会摔个狗啃泥。
「啊啊真是的!这里怎么玩也过不去!特别是这条转弯太难控制,每次穿过去的时候都——啊啊又被抢先了!」
「太宰大人」代替呆得说不出话来的部下们,广津有所顾虑的招呼道:「劳您大驾来此。这次被枪杀的是我们武器库的警备员。至于具体情况——」
「说来已经很久没遇到敢窥探我们武器库的勇士了呢!如何杀的?」太宰全神贯注的盯着游戏问道。
「三人都是吃了10至20颗直径9毫米的子弹后当场死亡。犯人随后盗走了库中保管的枪弹。分别是自动步枪40支、散弹枪8支、手枪55把、狙击枪2支和80枚手榴弹。以及起爆式的高性能炸药共18公斤。入口处的电子密码装置是被输入了正规的暗号后才打开的。至于密码的流通途径还在调——」
「那我去看眼,这个拜托了」
「诶?」
广津接住太宰突然塞来的掌机,神情呆滞。
「半决赛的技巧是在转到直线的那一刻猛地用加速道具哦。然后呢,尸体在哪儿?」
「是、那个,都安置在放波岩那边——呃,请、请问这个要如何按按钮¬——」
广津倒举着游戏机慌乱不堪,太宰则向目标走去。
三具遗体被齐放在放波岩上。他们每人都戴着墨镜身着西装,都是一副——直到昨天为止——身强力壮的大汉模样。他们的皮肤在海水中跑了几个小时已经浮肿。不过还并没有溺水而死的尸体那么惨不忍睹。因为在被扔进海里的那一刻,血就从他们伤口中流出混入海底了。
「嗯——」太宰索然无味地俯视着尸体。
「枪套里的武器都没拿走,凶手真是够马虎呢。另外……子弹几乎都是直穿身体而过,再结合子弹数量来看,应该是用冲锋枪近距离开的炮。能接近到这个距离还不被发现,对方手腕也是了得,真让人兴奋不已。仓库监视器有记录么?」
话说到最后,太宰向广津问道。然而只见对方沮丧地低头盯着游戏,画面正显示着自己的机体严重损坏的场景。
「真是措颜无地……」广津轻声喃道。
太宰一脸吃惊的看着他,仿佛已经忘了自己把游戏交给了他这件事。
「广津先生」太宰不悦的眯起眼睛。
「那个……若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定能……」广津将掌机正过来,奋力辩解道。
「缠上毒品瓜葛的部下还是早点抛弃掉比较好哦」太宰突然说出令人摸不到头脑的话。抬手指着广津,
「你腰上挂着的手枪」
「广津先生平时没有带枪的习惯的吧。而且您是个在武器方面很谨慎的人,不会如此随意的插在皮带上。也就是说这把枪既不是您的也不是商品,再考虑到养护的状态。应该是部下的东西吧?」
广津默不吱声。太宰继续说,
「身为白夫之长的广津先生至少有二十名左右的部下。那么这把枪是向部下借来的吗?非也。清晨这段时间并没有需要用枪的案件。枪是没收来的。线索是枪柄上附着的白色粉末和血迹。但从广津先生身上并没有沾上这两种东西,以及眼底的黑眼圈。由此可以猜到是部下遇上了什么毒品纠葛。昨夜你抓住他们并回收了武器。因为无法预料他们接下来会干出什么」
「那个是」
「广津先生,你的部下们无视了组织的规章方针。毒品行业虽然利益极大,但利益有多大之后的麻烦就有多大。异能特务科、缉毒警察和军警的反社会组织监视班都会暗地准备好,等我们一出差错就利用这个绝妙的借口报到政府组织头上,到时我们面临的,就不止是被收缴武器了」
广津正要用低哑的声音要解释什么,太宰打断他的话接着说明。
「可是……」
「广津先生。虽然我不太明白理由,不过干部这种东西,总是会被戴上高帽,当上干部之后即使本人不愿意也会有一大票部下跟来。然而我并不善于指挥这群没用的家伙获得功绩。所以一旦遇上不成器的家伙就会废弃掉。你也该处理掉他们的」
「……非常抱歉」广津从喉咙深处挤出了这四个字。
黑手党的世界里,『处理』即等同于死刑。而如果不遵从干部官阶的人的命令,自己也会被视作反叛者而迎来同样的命运。
广津在谢罪之后,并不作其他回应。太宰冷冷地凝视着他的脸。时间就这样沉默着流逝在众人之间。
「……骗你的!当然是玩笑话啦」
太宰突然欢快地说。
广津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正是因为广津先生不会轻易抛弃部下,所以才有这么多人追随的吧。这事就交给你啦,我会瞒着首领的」他走过来,边说边笑着拍了拍广津的肩。
广津呆呆地点点头,不自觉地抬手抚摸着自己的喉咙处,肌肉还牢牢的黏在一起。
身为史上最年少干部的太宰在组织内也是个行走的传说。没有任何真相能从太宰的眼皮下溜走。这话不仅适用于外部敌人,也同样适用于内部丑闻。
另外最重要的是:无人能摸清太宰期望何事嫌恶何事,拥护什么又会告发什么。这点对于为组织效劳了几十年的元老——广津来说也是同样。
现在的广津,即使被太宰就地加以『处分』也毫不奇怪。
「那么言归正传,有袭击者的录像吗?」
广津发出指示,身着黑色西服的部下之一递来了洗出的监视器画面。一共有五张。太宰接过,一张张翻看起来。
那是头套老旧布袋,身披脏兮兮的帆布作为外套的几名男子侵入仓库,正将黑手党藏匿的枪支火药往外搬的场景。表面上看,他们的打扮同小胡同里的流浪汉无二。
「是士兵呢」太宰看了眼照片,立刻轻笑道:「而且是经历过各种训练的」
太宰来回变换着照片的角度,盯着黑夜中浮现出的衣衫褴褛的人影。
「无论谁猛地一看,都会最先想到是流浪汉吧。但这群家伙为了回避各自位置的死角,以菱形阵型前进着。广津先生,你能看出这把枪么?」
太宰指了指袭击者腰间佩戴着的手枪。
「型号很老啊。相当的老。这枪应该比我年纪还大。从灰色枪身和细细的枪口来看,似乎是被称为『灰色幽灵』的欧洲老式手枪」
「其实昨天,我也看到了这把枪」太宰双眼微眯。「这些洗劫武器库的家伙,在这之前刚刚偷袭过我们。这么说那边——才是佯攻吗。嘻嘻,变得有意思起来了。这群家伙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呢」
太宰手持照片,将拇指抵在唇上,身子一转,背对众人踱起步来。只见他边走边自言自语道,
「也就是说,我们之前收到的那条偷走私货物的情报是故意流出的。借此让我们集中所有战力对付交易现场而忽视了对仓库的戒备。趁机盗走——盗走大量枪支弹药。为何要盗走?为了转手?非也,转手卖的话没必要选武器。原来如此,他们是为了——」
太宰边沉思,边喃喃自语着。周围的部下们默默地等待着他。
「…………」
广津手下的部下们全都伫立在那里,围观着比自己要年轻许多的干部聚精会神思考的样子。
「说起来」
死一般的沉寂持续了很久之后,太宰开口,
「我有点渴了呢」
「我让他们买点什么来」广津说罢向身旁的部下动了动手指,只见成员之一立刻慌忙的向远处跑去。
「冰咖啡,多加些奶」太宰用明朗的声线,朝着飞奔的黑西装男喊着:「啊,但不要放冰在里面哦。另外如果有去咖啡因的就更好了。要两倍糖!」
目送着边冷汗直流,边重复着咖啡细节的黑色西装男,太宰低声说道,
「广津先生。这次敌人偷袭的并非一般的武器仓库。而是保管有我们港口黑手党的应急武器的三处最重要保管室之一。拥有严格的警备系统,只要有人未经允许走到仓库附近,警报就会响起。而对方这次不仅轻易地令警报系统失效,还输入了正确的暗号潜入库内。只有准干部级的人知道那串数字。那么问题来了,敌人是从何处获取此等重要机密情报的呢?」
广津的面容越发僵硬。可能性有三,通过抓住内部人员进行拷问获得;利用某种异能搜到密码;以及通过黑手党内部的叛徒和奸细获得。
不论真相是以上三条中的哪一个,都很容易推理出最坏的结果。
「这一带会成为交战之地哦」太宰抬头向着高楼成群的市中心方向望去,冷笑着说:「我甚至能想象到楼宇间弥漫的熊熊大火和天空被烧得赤红的样子」
「无法掌握对方组织的情报吗」广津扼杀住内心的情感说。
「我的部下企图从昨天抓到的俘虏嘴里套出点什么来。可惜事不如人愿,拷问刚松懈了一下,他们吞下牙根里埋好的毒自杀了。唯独问出了敌人的组织名称」
太宰与广津对视着的眼神瞬间变得阴暗犀利,仿佛代表了他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词语的分量。如果对方是普通人,定会数日被恶梦魇住,因为太宰的眼神令人从心底涌出血腥与暴力即将到来的预感。
「——Mimic」
x x x
我开始着手干起被首领交付的任务,寻找失踪的安吾。可说要寻找,目前我没有任何有用线索。搜寻黑手党的情报员难度,与寻找逃走的家猫是有天壤地别的(因为我的确寻找过走失的猫,所以很肯定这点)。如果消失的是猫咪,只要在附近经常有人喂食的地方蹲守几天就可以了。然而谁能猜得到安吾的进食点在哪里。
走投无路的我,只好先立一个假设。
安吾消失的可能原因有两种,一种是自主的消失,第二种是被人劫去,不得已的消失。若是前者,我就真的无可奈何了。安吾也不是处于反抗期的青涩少年。如果他想从我们面前消失,完全可以筹备数百万来路不明的资金。利用这些资金就算逃到地球背面的游牧民族的营地去也不成问题。因此先排除这条假设。
另一条,安吾有可能是被某些人强制带走的。也就正如首领所说,敌对组织看中了安吾脑中的珍贵情报,这个假设应该是最符合逻辑的。
若果真如此,我的内心就会暗暗期待着他能悄悄留下一些线索。就像格林童话中用来指路的面包屑一样。
于是我第一站,前去拜访了安吾的家。
来到这里,我忽然想到自己对安吾的私生活毫无所知。我们三人间相互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无论太宰还是安吾,都不常提起自己身世或是生活。
仿佛三个雨夜中碰巧逃进同一个废庙的夜贼。毫不清楚对方的底细,却能聚在一起闲聊。
我似乎记得某人说过由于安吾经常出差,平时也都辗转于各种旅馆。既然容易被敌人盯上性命,那么入住的应首选黑手党控制的酒店吧。县里有多处符合条件的酒店。这类酒店注重客人的隐私,都长驻着两打左右的警备员,普通客人需要经过层层筛选才能入住。
我分别给这些酒店打了几个电话。管理人听到我是组织里的人之后,一改方前强硬的语气,和气而热情的回答起我的提问。听那语气,若我们是面对面的话他可能诚恳到趴到我的大腿上来。
电话打到第三通,我终于找出了安吾的住处。
那是一座灰色外观的18层酒店。坐落在离主干道稍远一些的地方,四周有很多类似的建筑物和几所公园。明明是白天,附近却十分寂静。不,说是沉默也可以。这种沉默是黑手党领地特有的,令人熟悉而放心的沉默。的确是安吾偏爱的地方。
从管理员口中得知:安吾大约是半年前开始先付入住进这里。但由于工作特性很少回来,经常是几天才看他回来一次,第二天早上又收拾行李离开了。似乎从未带谁进过屋。我从管理人手中接过钥匙前往安吾租借的房间。
打开门,里面是一件干净整洁的单人套间。
房间被清扫地一尘不染。接客室里几乎没有带有生活气息的家具,精致的小书架上摆放着几本各地的民俗资料和老旧的小说。天花板上,小小通气孔被隐蔽的十分巧妙,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换气扇几乎无声的转动着。黑色的木椅被寂寞的放在房间的角落里。
卧室里则放置着一个小巧的书桌,以及一张床单平整到没有一丝皱痕的单人床。枕边的书灯下打开放置着一本百年前天才数学家的传记,这位数学家留下了十分具有艺术性数学公式。
这个房屋充分体现了安吾的特性:整洁、富有知性、没有生活气息。让人难以从屋中想象他生活在这里的样子。
我伫立在房间中央,慢慢环视着四周。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很细微的地方。平常绝对不会留意的地方。
「坂口安吾,黑手党的情报员」我试图通过念出他的个人信息整理思路。「充满神秘感的知识分子。无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当然,没人接我的话。
我走向窗边,双开式的窗户上完美地镶嵌了四片玻璃。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横滨的街道。酒店脚下的公园,以及公园身后的高层楼群。到了晚上,从这里看去一定像湖面反射了月光一般波光粼粼吧。
背对窗户再次环顾屋内。这一瞬间,我终于发现了之前不协调感的元凶。
我是一名不会打打杀杀的黑手党。也正是托了这个的福,我才经常不得已去做一些无聊至极的麻烦工作。但在闷声处理这些案件的过程中,某种类似直觉的东西渐渐变得越发有用。追寻着宛如蜘蛛丝一般细小而脆弱的违和感,我最终发现了预想之外的线索。
让我发觉异样的,是静静站在屋子角落的黒木圆凳。这把椅子既不符合这所酒店的家居风格,而这屋里也没有桌子。
我走近椅子观察起它:这是一把量产型的普通椅子,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我期盼着椅子背面能粘着安吾留下的重要线索,把椅子倒过来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再次把它放正,蹲下使视线与椅坐齐平。仔细观察了一下,明明从外观上看并不是很古老的家具,椅坐上却有点微微不整。再仔细贴近凝视了一阵,虽然已经不太明显,但那是皮鞋踩过的白色压痕。
我起身再次环视了一通屋子。
——天花板上的通气孔。
我把椅子搬到了通气孔的正下方站了上去。手刚好能碰到天花板。只见通气孔被塞入了树脂制的白网,无法观察里面的情况。
费了一番功夫取出了树脂网。我高高伸直手臂,用手指摸索着通气孔周边。
稍微寻觅了一会后,从手指尖传来了碰到什么东西的微小触感。我努力将它从通气口拉了出来。传来了重物被拖动的声音,一个微小的保险箱从通气口掉了出来。
双手捧住小保险箱跳下椅子,拂了拂上面的薄灰。
这是一个两手轻易能捧起移动的白色微型金库。由于被上了锁盖子打不开。不过说到钥匙。只要有专业的开锁工具就可以打开了吧。
我双手握紧它在胸前粗暴的乱摇了一通。里面传来某种金属物品磕碰的响声。保险箱本身并不太沉。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段影像。
手中的白色金库瞬间泼洒上暗红色。
面前的墙壁,地板也同样被红色所覆盖。什么东西喷涌而出,溅在四周。
是血。我的鲜血。
就在我低头看向胸前时,胸部又多了一口喷泉。
从背后进入,贯通胸部而出。
转身的瞬间,窗户猛然碎裂,玻璃四散。
窗户对面,距离很远的高楼里有什么东西——似乎是狙击枪的准星——在阳光的反射下闪了一闪。
我伸手准备掏出大臂内侧的手枪,然而胳膊也被高速袭来的子弹打飞,手臂喷洒着血雾,在空中划出半个圆。
感受着喉咙深处传来的血腥味,我挣扎着倒在地上。视界随即变暗。
画面到此结束。
我还保持着同方才一样的姿势,握着保险箱站在原地。
保险箱还是白色的,窗户玻璃也没有碎。
我立刻将金库包入怀中,侧身扑倒在地毯上。
几乎同时听到了玻璃炸裂的声音。我对面的墙上多出了一个黑色的弹孔。又立刻增加了一个。
我在地板上翻滚着远离窗户。移动到对面的高楼看不到的死角,背靠墙壁从枪套中掏出武器,摆好放枪的姿势。
正巧不远处的桌子上有一把镜子,我伸长手指努力够到它。中途险些因为手上的汗而滑落,重新握好后调整一下镜子的角度,用它观察起窗外的情况。
镜子照到了先前影像中出现的高楼某屋,某个人影正在窗边晃动。由于离的太远不能观察到对方的衣服,但只见对方快速的收拾好装备,从窗边消失了。
直到我放下托着枪的手臂,才发现自己至今为止一直没有呼吸过。
是狙击手。
这个房间里到底有什么,安吾又到底遇上了什么事。刚刚我被狙击枪杀死了。从我既没有看到射击时的火星,也没听到稍晚于子弹的发弹声,以及敌人发现没能解决目标就迅速撤离这几点来判断。对方明显是内行人士。
我在不久前死去了。死于胸部中弹。
如果没有我的异能的话。
x x x
我以恨不得从扶手上滑下去的气势冲下楼梯。途中撞上了不少无辜的房客。
狙击手应该还未跑远。必须明确对方到底是谁。
冲出酒店,我边飞奔向狙击手埋伏着的大楼,便掏出胸口的手机。
优秀的狙击手能在一公里开外的地方准确命中敌人的心脏。不过凭目测两楼之间的距离并没有那么远。我的脑中装有这个城市从大到小各个路段的地图。狙击手潜伏着的大楼我也很熟悉。自然也好判断对方可能的逃走路线。
边向大楼奔去,边按下手机上的数字打给太宰。
「太宰吗?」
『好罕见啊,织田作竟然会打电话给我。看来是要出什么事了!唔唔唔,稍等让我用自己这天才般的头脑猜一猜。啊!一定是织田作想到了什么超级有趣的冷笑话,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
「我被狙击手攻击了」
我飞快说完,太宰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在安吾的屋子里。现在我正在追凶手。开枪地点是古书路对面的高楼。从那里逃的话不是途径国曜寺就是去码头的卸货口,或者从御船商店街的背后」
『叫我去围堵,是吧?』
我迷茫了一阵儿。之所以会打电话给太宰,只是因为在危急时刻,我除了他以外想不到别人可以拜托。然而对方可是五大干部之一,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统帅,正常情况下是我先向他的部下报告求见,大概过一个月才能获得准许见上一面的人物。给这等级别的人打电话下命令。简直就和让总统帮自己遛狗一样。
「太宰我现在手上有老板的『银之神谕』。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不用的啦,没这东西也无所谓的。你陷入危险了吧』太宰明朗的说道:『我马上叫部下封路。不要太深入敌营哦织田作,我也马上过去』
道谢后,我挂上电话。
接下来能做的,就只有将全部意识集中在让双脚快速运动上。
那个狙击手到底是何方神圣?
狙击手这种人种。一般都谨慎的令人害怕,而且十分吃苦耐劳。他们最崇敬的唯有计划。确定目标和狙击地点之后,只会一味地等待。哪怕等上几天不换姿势,只用便携粮食果腹,粮食吃尽便不再进食。耐心等待着敌人出现在自己的瞄准镜里的那一瞬间。
也就是说,狙击手会出现在那里,是相信目标会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最正常也是最理所当然的想法,是监视着安吾房间的人等待的是安吾。他们有可能只是在等不知情的安吾回家并将其暗杀。
但这个假设有个矛盾,那即是为什么狙击手会变更自己的计划转而攻击我。
我决定前往安吾房间是几小时之前的事,是我因为苦苦找不到思路的无奈之举。
而且狙击手是在我发现白色保险箱之后开枪的。如果真要暗杀我,应该在我进入房间那一刻就下手了。
有可能是因为狙击手没有明确的目标。只要出现在那个屋子统统抹杀。或是只要发现了保险箱,不论是谁都要一死。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安吾似乎陷入了什么极为危险的事件之中。
脑中回忆起安吾那戴着圆眼镜的淡漠面孔,我加快了脚步。
但不论我多么努力的将空气吸入肺中,也不够满足全身的氧气供给,就在视野开始变白时,我到达了预想的逃跑路线之一。这是一条阴森森的狭窄小路。四处散落着都市乌鸦吃剩的残羹。
跑来这里的途中,我横穿了两户人家的花园,飞奔跳过了三个私人用地的车库。如果敌人没有熟悉这附近的地形,现在差不多该追上了。
思考的瞬间,持刀的人影从楼宇的阴影间跳出,向我刺来。
敌人以庖丁解牛一般熟练的动作横着挥刀过来。我尽力把脑袋斜倾躲过攻击。但刀尖还是轻轻擦过耳朵,传来冰凉的触感。
随即借助对方扑过来的动作,顺势狠踢了一脚他的身体。受到反作用力,我摔倒在了布满垃圾的地面上,但也成功拉开了与敌人之间的距离。
我抬头观察了一秒袭击者。
那是一名穿着破烂肮脏衣服的外国男子。乍一看,男人的打扮与乞丐无异,但脸上的黑色污渍有用手指擦上去的痕迹。所以是故意打扮成这样的。被我反击后踉跄了几步便重整态势。双肘高抬,左手反握短刀,右手护在面前。这是近距离攻击战时,能以最小动作护住要害并迅速反击的姿势。敌人的全身散发出犹如身经百战的斗犬般的杀气。
我从男子的外表得出了一些结论。首先,他知道我是黑手党,估计他就是之前在镜子里看到的狙击手。由此也可以判断他既不会退缩,也不会给人可乘之机。最后,他想在这里解决我这点也是无可置疑的。
男人再次开始了行动。紧握短刀的左拳向我攻来。若是正面迎击,脸估计会被拳头打碎,但若躲开拳头,又会被接踵而来的短刀划伤。我背部用力,从身后的墙向另一边弹开,再次拉开距离。立刻转半身拔出枪套中的手枪飞快地开了一枪。
子弹嵌入男人的左手前方,也就是前一秒我背靠着的墙里。敌人停下了动作。
从我拔出手枪到子弹命中没有超过0.1秒。拥有丰富战斗经验的人都能看出我刚才并非胡乱开炮,而是看准了目标攻击的。眼前的敌人也不例外。
我再度举好枪,将准星对准对方的眉间。这是为了暗示他:我随时都可以爆你的头。
明明给了他足够的时间理解这一点,男人还是向前迈出一步。
又是斜挥的一刀。
边向后躲闪边朝天空发炮,这一枪是为了威吓敌人。枪声炸裂在幽暗的小路里。但对敌人来说这似乎与春风无异。仿佛这个人的一切恐惧感情都被锁在了他脑袋角落的小箱里。
对方向我伸出手来,但抓取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我左臂抱着的白色保险箱。我在意识到的瞬间猛地一回身,敌人抓了个空,但又马上重整姿势,以小刀为牵制拉开距离。
他的目标是这个保险箱!
他就是为了得到这个,才装作逃走的样子埋伏在这里。
若真是这样,也许最恰当的战术是抱着金库一股脑溜走。不论是敌人身份,还是这个保险箱的价值我都一无所知,也无从猜测。而且对方刀技十分过人,并不为枪声所动。外加我也——
敌人挥刀刺下。我朝着墙壁开了一枪,企图令其惊慌失措。但对方早已读出我的弹道方向,毫不畏惧的继续像我紧逼而来。
这时,背后出现了另一人的气息。我二话不说向前扑去。
发炮的火光照亮了狭窄的小路,金属被折断的声音回响在脑中,一颗子弹擦过耳朵。这一发并不是我发射的。
我身体僵硬,一时无法将视线移到背后,但瞬间理解了。
狙击除了持枪的狙击手,通常还会跟随者一个观测手负责支援,修正狙击点,指示开枪时机,视情况也会负责侦查或与目标近身战斗。两者通常组队行动。
在第一名男子开始反击的那一刻起,我就应该做好敌人不止一个的假设。
枪就是这位第二名敌人开的,不过并非狙击枪而是手枪。我抓起手边的垃圾袋扔向空中当作临时烟幕,并又对着墙胡乱的开了几枪,借跳弹作弹幕。
根本来不及确认是否有效,持刀的男人紧接着冲了过来。
短刀与手枪相互撞击,摩擦迸出火花。扳机护圈尾部不幸被刀削断,发出一声悲鸣。
边上半身对峙,我边向着对方脚踝处绊了一跤。对方失去平衡单手戳地。
我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将金库高高扔上天空。拔出了另一只枪。我的双手都很灵活,随身一直携带者两把手枪。我以近乎于无意识的熟练动作将抢抵在敌人眼前,离鼻尖有一段距离的位置。这个距离的话绝对不会失手。
若我就此开枪,这个人大概会在脑袋作出任何思考前停止运转。没有一丝痛苦。自己的脑浆和意识飞溅到这阴暗小路的脏墙上,人生宛如魔术一般戛然而止。
但我并没有开枪,后翻了几圈,将手上的两把手枪和面前的两名敌人全部纳入视线中。
同一时刻,我听见了太宰的叫声。
「织田作!趴下!」
但其实,在太宰话说出口前,我早已知道之后会发生的事。所以迅速的向前倾倒在地上。狭窄的小路里随即涌出了闪光和爆炸音。
通过异能预知了这一切的我扑倒在地面捂住双耳紧闭双眼躲过了攻击。而被闪光弹夺去视力的敌人们无法回避下一波攻击。
狭窄的小路炸开震天响的轰鸣声。
闪光,爆炸声。金属炸裂的高音加上地面墙壁破碎掉落的声音。9毫米的枪林弹雨水平从我的头顶飞过。
四名黑西装从路口处一拥而入冲过我的身边。四人都将短式机关枪举在半腰处——是港口黑手党。
在这没有任何遮蔽物的小路里,不管多么经验丰富的强者也无从回避短机关枪的弹幕。耳边传来了枪声,以及衣衫褴褛的男人们的短暂悲鸣。
回头一看,视界便被男人们身体里喷出的血雾所占据。鲜血溅在墙上发出黏湿的声音,血雾包裹住了他们的身形。
「你真是个让人无可奈何的男人啊,织田作。这种程度的敌人明明不费你吹灰之力就能解决的」
太宰迈着轻快的步伐出现在眼前。他的表情清爽到可以吹上一段口哨。大概在这个人眼里,枪声不断的阴暗小路与假日清洁敞亮的购物中心没有任何区别。
太宰伸出手来,我抬手握住借力站起。将视线转回扑倒在地的两名刺客身上。
「杀掉了吗?」
「嗯。就算想要活捉套话也是白忙活。这群家伙可是爱恋自己牙根里的毒药爱到不能自拔」
我未作回应。只感到腹部仿佛多了个沉重的肿块。太宰温柔的微笑道,
「我明白。你不是这个意思对吧?不过这次的敌人都是斗战的老手。就算是织田作你,想要不杀而胜也是不可能的」
「你说得对」
我肯定道。太宰的所为总是合情合理,而我的行为总是错误百出。
「你的心情很差呢。……不得不违背你的信条,我很抱歉」太宰的笑容黯淡了一些。很少能从他的嘴里听到『抱歉』二字。这反而让我更加冷静的直面现实。
「不会,你帮我大忙了。没有你的话我已经死了」
「织田作之助。以『无论如何绝不杀人』作为信条的怪异黑手党」太宰摇了摇头,似乎在说『真是败给你了』。「也正是因为这麻烦的信念令你变成了组织里的跑腿小卒。但织田作的真正能力明明那么——」
我用力地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在对自己充满了无数次厌恶情感之后,我已经看开了。说回这个突袭的家伙」我用眼神示意太宰看向袭击者。
「你说你说在安吾的房间里被狙击的」
我简明扼要的叙述了酒店房间里的来龙去脉。太宰一言不发的听完,开口道,
「原来如此。这把狙击枪很有可能是从我们的武器仓库里偷的。你可以去看下他们的腰部有没有装备着一把老式手枪?」
听命看向倒在地面的两人。虽然被破烂的乞丐服遮住一部分,但还是能隐约看到腰间挂着一把枪口偏细的灰色老式手枪。
太宰走上前去拔出手枪,饶有兴趣地端详着:「这可是把有不少年头的欧式枪呢。连射性和精准度都一般,不适合在这种窄小的道路使用。在我看来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徽章吧。也就是这群人身份的象征」
似乎太宰更了解袭击者的底细。
「这些男人到底是谁?」我问道。
「『Mimic』」
「Mimic?」
从未听过的词。
「具体情报还没确定,不过大概是某个欧洲的犯罪组织。目前我所掌握的只有他们来日本的目的,以及和我们港口黑手党发生了冲突这两点」
与港口黑手党处于对立态势的犯罪组织并不少见。
横滨周边也有不少犯罪组织会和黑手党们争地盘。不存在政府眼线的横滨租界里,数不清的不法分子潜伏于此为争夺领地而厮杀。另外身为避税港的这座城市里,每天有难以计数的黑钱流入,洗钱活动也成为企业犯罪与佣兵产业的温床。自然也会被国外的犯罪组织们盯上企图分一杯羹。
问题是,既拥有职业狙击手,还有观测手协助的组织在这世上能有多少?
太宰似乎读懂了我心中的疑问。
「总之,详情还在调查中啦」他耸耸肩。「不过,说不定能从他们监视安吾的房间这点里发现什么线索」
「他们的目标是这个保险箱」我单手举起白色金库。「这是从安吾房间里找到的。但现在没钥匙,里面的东西里也许能给我们什么线索——」
「什么啦,打开箱子就好了?」太宰无奈地轻笑道:「那还不是小事一桩,给我一下」
我将保险箱交给他,只见太宰在耳边摇了摇确认里面发出的声音后,从脚边堆积着的垃圾里拣出一个办公用的曲别针。手指用力压弯针尖后把它插进了箱子的锁孔里。
摆弄了不到一秒,白箱便发出了齿轮咬合的金属音。
「OK,打开啦」
这家伙真能干。
「来看看,里面装了什么呢?」
太宰掀开盖子,向里望去。从我的角度也能看到里面。
————————————————。
这东西意味着什么?
这个金库被放在安吾的房间里。不论是从买来作家具的圆凳,还是藏在通风口里这点都可以判断安吾是知道这个箱子的存在的。不如说,这个保险箱应该就是安吾的东西。
我之前一直隐约觉得这个金库里装的一定是某种贵重的东西。安吾得到了它,而灰色的袭击者们则企图从他手上夺走。
但我想错了。
保险箱里,静静躺着一个灰色的老式手枪。
「为什么?」我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太宰,你先前说过这把枪对他们来说是表明身份的某种『徽章』对吧?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太宰没有立刻作答,微眯着眼盯着虚无的空气。
「仅靠这一个还不能下结论」他慎重的答道:「也许是安吾从这群家伙手中夺来的。也许是他们故意把这个藏在安吾家里,等其成为用来陷害某人的证据。也许这根本不是枪而是某种暗号。也许——」
「我懂了,正如你说的,情报还太少。我继续沿着手枪这条线调查一番。这次麻烦你了」
「织田作」
太宰欲言,我打断了他。
「我很感谢你前来帮我。但我还想继续调查一番。有什么新情报了的话会及时通知你」
太宰无言望向我。投来的视线中夹杂着不满的情绪。
我移开视线。内心充满了令人反胃的预感,如果我继续这么追查下去,早晚会溺毙于漆黑而凝重的液体之中。
太宰的表情依然十分僵硬。「那么我先告诉你一点吧,昨天——我们在酒吧喝酒时,安吾说过自己是刚出差回来的吧」
「是说过呢」
安吾的确说过自己刚出差去了东京,从水货中收购了一个中世纪古董表。
「那大概是假的」
——欸?
「你看到安吾的公文包了吧,从上到下分别装了香烟,折叠伞,以及战利品的古董表。雨伞外面包着吸水伞套,也就是被淋湿了,而且目的地东京昨天确实有雨」
「所以有什么不对的吗?」我询问道:「在雨天撑伞,伞便被雨水打湿,再自然不过了」
「如果安吾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不可能打过那把伞」太宰再次眯起眼。旁人无法从他脸上读取出任何感情。「安吾应该是驾自家车前往交易地点,那么他何时能用上那把伞?不是在交易前,因为古董表的包裹放在伞下,然而也不是交易完成之后」
「为什么?」
「从伞的湿度来看撑了不止2,3分钟。至少有半小时左右。但明明在雨中站了那么久,安吾的裤腿皮鞋却丝毫未湿。交易是晚上8点结束的。安吾来酒吧见我们是在11点。如果是在交易完全后使用的话,时间应该不够他晾干鞋子与裤子」
「说不定是他带了换洗的衣物」
「他的包里既没有换下来的裤子或鞋子,也没有足以装它们的空间」
说不定安吾先把衣物放回家才——想到一半停住了。若真如此他也会把重要的货物一起放回家。
「伞既不是交易前使用的,也不是交易后使用的。更不是交易过程中使用的。包着货物的纸上没有被雨打湿的痕迹。而且中世纪的古董钟是严禁与水气接触的。交易场所应该设在了屋内」
我细细捉摸了一下,太宰的话十分有理。安吾昨晚的话和他那把淋湿的伞并不吻合。
「那么,真相到底是」
「我的猜想是那个古董钟并非收购来的。而是安吾原先就有的东西。之所以钟被放在最下面,就是因为那是他在出门前往交易前放进去的。而且他并没有前往交易地点,而是站在雨中和什么人谈了30分钟。算好时间回来的」
「你为何猜他是与谁见面?」
「安吾这样老练的情报员,经常会选雨天的街道作为密会地点。说话时撑着伞可以遮住彼此的脸,不易被路人或监视器发现。而且雨声会盖过说话的声音,可以防止偷听货监视器。如果要进行密谈,比起车内或是屋内雨天的街道要合适很多」
太宰话里有话,我基本明白他想说的意思。但为了寻求自己期望的正面结果,我不得不做一些挣扎。
「就算安吾确实说了谎。但像他这种秘密情报调查员,总会进行一些秘密会面不是吗,不能因此就怀疑他」
「若照你说的,他昨晚仅需要和我们说一声『无法奉告』就可以了。我和你都不会继续追问。对吧?」
「…………」
我无法反驳。
「但安吾骗我们说去进行了交易。甚至带上了自己的古董钟作不在场证明。他到底为了什么不惜做到这个份上来欺蒙我们?」
——难道不是因为预料到了今天会发生的事?
太宰冰冷的眼神仿佛向我问道。
——交易几点结束的?
当时在酒吧里,太宰看见安吾包里的包裹时无心地问了这句话。现在回想起来,在他瞥到包裹的那一刻起,就作出了刚才那一连推理。之所以向安吾提问无非是为了确认自己的假设。
——安吾。Mimic。袭击。
迷雾中,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织田作,千万小心。现在的事态就像一杯正好倒满的水。只要再往水里扔进任何新的情况谁就会溢出。到时你便无法独立控制局面了。这里会由我们收拾,安吾就拜托你了」
「好」
太宰移开视线,转而向小路深处走去。
这一刻,我意识到了异样。
袭击者之一立起了身。
「太宰!」
我大声嘶吼道。几乎同一时刻,敌人举起了枪。
「不许……动」袭击者沙哑的说道。
袭击者枪口指着太宰,两人间距离过近。使得不管我还是太宰的部下都无法开枪。
袭击者借靠背后的墙壁艰难的站起,右手举枪,左手似乎无法活动,垂落在身体一侧。尽管如此,太宰还是在他手枪的有效射程内。不能轻举妄动。
「哇哦哇哦」太宰兴奋的看着敌人举起的手枪,仿佛在看什么珍贵异兽。「吃了那么多子弹还能够站起来,你的意志力真是可赞可叹」
其中一名袭击者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迹象。另一名则拼命挤出自己最后一点力气,选择与太宰一同上路。
「太宰,站好别动。我想办法」
我将手指慢慢伸向手枪。
灰色的持枪男子只要一个瞬间就能击中太宰。即使我一发打穿他的心脏,直指太宰的手枪还是可能因冲击力被扣下扳机。虽然我很不想把一切都赌在时机身上。但真的别无选择。时机最为重要。
「你们组织名为『Mimic』。没错吧?」太宰向袭击者发问。
对方并未回答,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我并没有期待你回答。说实话我对你们充满了敬畏。除你们之外,至今为止没有一个组织,对黑手党挑衅的如此直接。最重要的,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能够成功的将充斥杀意的枪口对准我」
太宰面朝袭击者走去。步伐宛如在自家花园里散步一般悠闲。
「停下,太宰」我低声制止。
「由衷希望你可以看到我眼神中的感激心情」太宰并未理会我,继续向持枪者说:「你只要轻轻一弯手指,我翘首企盼多年的东西就会降临。而让我唯一恐惧的,便是你会打偏」
太宰微笑着继续逼近敌人。此时他与枪口之间只有短短三米不到。
「要打的话,首选心脏或是头部。当然我建议你打头。因为留给你的机会只有一次。我的同事没有废柴到会容许你开第二枪」说着,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眉心上方。「但你一定能做到。你是狙击手吧?脸颊上有抵枪的痕迹。但你身边的观测手没有」
经他这么一说,持枪者左脸上的确有条斜印,大概是长时间盯住狙击枪准星时留下来的。而一直使用望远镜的观测手则不会有这道印痕。
袭击者用颤抖的手指紧握住枪。正如太宰所说,机会只有一次。所以若是没有足够的把握不能轻易开枪。
这时,太宰张开双臂,仿佛欢迎敌人一般的走上前去。脸上露出无比幸福的微笑。
「来吧,快开枪,瞄准这里。现在这个距离绝对不会打偏」
「不管开不开这一枪,等着你的都是死路一条。那么至少在人生的尾声,葬送一个敌对组织的干部吧」
「太宰!」我顿时有种与太宰相距一万公里的错觉。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拜托你。把我一起带走。让我从这个腐化的世界中醒来。来吧,快点,开枪」
太宰再次指着自己的额头走进一步,现在他的笑容可以用安详来形容。
袭击者紧咬嘴唇。手指用力。
——临界点!
我和袭击者几乎同时扣下扳机。
两道闪光掠过小巷。
敌人手臂被子弹贯穿,受到冲击旋转一圈。
太宰在极近距离被爆头,身体向后仰倒。
电闪雷鸣般的一秒过去。
一瞬间的永恒。
秒针再度开始转动。
太宰的部下们立刻对着转倒的袭击者一齐射击。敌人宛如被瀑布打湿的破布一样颤抖着,鲜血与肉块不断从他的后背迸出,随即断气。
太宰仰身向后踉跄了2,3步停住。保持着后仰姿势说道,
「…………………………真是可惜」
「又没能死成」
他抬起头,只见右耳上方的皮肤被子弹擦过,正在出血。
子弹打偏了一点点。
我注视着太宰。总觉得他身上充斥某种无法用眼睛捕捉的无形之物。可以称之为精神的伏魔殿的某种东西。渴望毁灭一切的某种东西。
「抱歉呢,让你受惊了」太宰注意到我的视线,用手摸了摸侧头的上,笑道:「刚才那演技很逼真吧?我早料到他会打偏了。从一开始就。他脸上狙击枪的压痕是在左边的吧?也就是说他是平时都用左手持枪,也就是左撇子。但现在他用的是右手。不是自己的惯用手,站都站不稳,外加上他那老旧的手枪,只有一次机会。综合下来,除非他用枪抵着我,否则不会打中的」
我沉默的看着笑着向我解释的太宰。
「接下来就是借谈话拖延时间,等他胳膊累下来。徐徐逼近的话,对方会迟疑而不敢轻易开枪。之后就把一切都赌在织田作身上啦。很合理的想法吧?」
「是啊」
我吐出这两字。没有其他任何结论。
如果我和太宰所处在不同于现在的立场,构建起于现在不同的关系,目前我最该做的应该是狠揍他一拳。但我只能是我,没有任何能为他所做的。
我把枪收回皮套,转身背向太宰离开。
每走一步,便感到脚下的地面崩塌,向无底深渊的尽头落下。
太宰手抵额头走近枪口时,那仿佛无助的孩子一般泫然欲泣的表情,深深的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第一卷 太宰与黑暗时代 二章
二章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阵后,悄然停止。
在太宰四处奔走收集Mimic情报的同时,我也在为寻求细微的线索彷徨于街上。随着时间每流逝一秒,都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手中消失,却不知道消失的到底为何物。越是重要的东西越难以名状,尤其是失去的时候。
需要思考的事越来越多。
安吾为何失踪。事到如今毋庸置疑的是他一定和Mimic有着某种形式的联系。但到底是怎样的关系,现在的我也摸不清。安吾作假出差的理由也令人摸不到头脑。我一人彷徨在横滨的街道,寻找的不曾存在的希望。仿佛摇晃行走于明亮而干净的墓地间的蓝色僵尸一般
脑中只有唯一一个推测。但绝不会对任何人说。因为我实在不愿将其说出口。太宰心中应该也和我想的一样,而他大概也不会告诉人。
与Mimic出现同时一刻失踪,为了伪造不在场证明而撒谎出差。保险箱中藏着的手枪。拼命企图夺回手枪的Mimic狙击手。
——坂口安吾是Mimic的间谍。
所有现象都暗示着这个结论
Mimic为了掌握黑手党内部情报而买通了安吾。
我用力摇摇头。真是无稽之谈。若真如此,意味着安吾出色到能瞒骗过太宰和首领,并且比政府谍报人员更技高一筹。不惜将用屈指可数形容都不过分的优秀间谍送进黑手党里,Mimic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情报呢。
「织田作小弟,你的表情好凝重哦,便秘了吗?」
西餐厅老板问道。
「我在想事情,并非便秘。如果我真的便秘更不会来吃咖喱这种刺激性强的食物了」
我在某间西餐厅里吃着咖喱。
「是吗,说来也是……话说织田作小弟,别人在你吃咖喱时说这种话题你不会生气吗?」
我回答:「是这样吗,我该生气的吗?」
「阿不……我也不清楚」
「你搞什么!」我一脸认真的吼了回去。
「不用勉强自己的哦织田作小弟」
我和这家餐厅的老板已经相交甚久。对方是个年近天命的壮年大叔。肚子大到站起来的无法看到自己的脚尖。头发有点寂寥。眼角布满笑纹。胸前的围裙与他十分般配,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出生时就是这幅打扮。
一周会来这里吃三次咖喱。已经形成习惯了。习惯真是种妙不可言的东西,只要我几天不来吃,便总会觉得口渴难言,意识无法集中。至今为止我看过的黑社会嗑药中毒者们多到能用簸箕扫,说不定他们产生禁断症状时也是这种感觉。
「咖喱味道如何?」
「还是安定的味道」
这家店的咖喱饭做法十分普通。配蒜炒过的牛腱,炖到软烂的蔬菜。清亮的汤汁加上按微妙比例调合的香料。将这些材料一起炖煮,浇在大份香喷喷的米饭上搅拌。再配上鸡蛋和酱汁食用。
将咖喱装满胃袋。我啜饮着咖啡。感受着小小的幸福从脚下氤氲升起,随即问道。
「孩子们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店长边用布拂拭着盘子边答道。「这五人凑在一起就像个小匪帮一样。再加上五个恐怕都能去袭击国际协力银行了。现在都在二楼,你去看眼吧」
听话的上了楼,这家西餐厅的二层是间老旧的会议室,现在改装成了居住屋。楼梯四周的墙壁钢筋外露,壁纸布满黄斑。上楼便看见连接起居室和书房的两扇门。我打开门进入客厅。
「呦,近来可好?」我向孩子们问道。
孩子们并不理会,而是将全部精力集中于消费各自拥有的时间资产上。一人看着绘本,一人在画纸上涂涂画画,一个反复向墙壁投着拳头大小的软球,一人翻着粗花绳。下至4岁,上至9岁。无人抬头看我。
「有没有又给老板添麻烦啊,和你们说哦,老板可是当年无限精悍的军人,只要他有那个心一瞬间就能把你们五个——」
玩笑话开到一半,我忽然意识到本该有五个孩子,而面前只有四个。靠右手边的双层床似乎有人在动。
我立刻压低腰身将重心放低。
一个身影从床间暗处纵身而出。是方才不在的第五个少年。我低下头,避过了飞袭而来的影子。
然而这一击仅是诱饵。先前为止一直画着画的少女扑来抱紧我失去平衡的右腿。这才是目的。我拖着失去自由右腿踏出另一脚准备迎接下一发攻击。然而未能迈出,玩弄花绳的少女用其绊住了我的脚腕,正好是我迈出的方向,身体瞬间失去了与地面的接触点,一瞬间浮游在空中。
我飞快的伸出右手抓住双层床稳住身体。然而这也在孩子们的预料之内。床边扶手上被事先用蜡笔涂满了一层蜡。因此不出所料,我的手减少了摩擦力从扶手滑落。
我至少双手着地。企图借反作用力跳起,然而有那么几秒,后背将会无可奈何的暴露在这帮小土匪的身下。他们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背后感到7岁与8岁的少年扑来的气息。若是正面接下,我就会一眨眼变成走向断头台的囚犯。我预知到了这点。
看来有必要把黑手党的恐怖铭刻在他们骨子里。
迅速挥手甩开身边的软球,软球打在墙上,随即弹回正中7岁少年的小脸。失去目标的他护住身体滚落在地上。
我奋力一扯甩掉缠住脚腕的绳子,将重心稳在左脚,高高抬起右腿,抱住我右腿的另一个孩子便随着自己似涕似笑的悲鸣摔在地上。同时,唯一残存的8岁男孩跳起扑上我的背,然而他一人的体重不足以压倒我这个大人。只得背着他缓缓起身。
最初向我发动攻击的聪敏少年——也就是这群土匪的小头头——目睹了部下们的凄惨的败北,却仍不顾一切,果敢地向我袭来。既然是自己想出的作战计划。明知结果是死也要咬着牙干完。
他企图通过攻击双脚使我失去平衡,动作很完美,但个头相差太大。我迎面接下少年的攻击。一把托起他的双腋,抬高,180度翻转后上下摇晃了起来。男孩发出了宿醉山羊一般奇妙的声音。
「服输不?」我问。
「不服!」少年答。
其他孩子们已经战意全无,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他们的头头能保持多久作为指挥官的矜持上。
「是吗,于是对你施与黑帮型拷问!」我抓紧少年的双腋,毫不留情的挠了一通。
「呜哈哈哈哈哈哈!等,等,嘻呼啊哈哈哈!」
直到少年签订投降条约为止。共用时两分十二秒。
X X X
随后一段时间,我与孩子们聊起了天。从他们的话里,可以明白其对这家西餐厅的生活基本满意,但同时也对饭菜内容三天一更一事忍无可忍。表示希望速速解决,或者允许他们亲自下厨。
「虽然老爹人是不错」最年长的少年说:「但怎么说呢,还是太把我们当小毛孩看了,我们所有人明明早就是大人了。成年人难道都生怕别人比他先独当一面吗?」
说不定还真是呢,我回答道。
「下次一定会打倒你」孩子们愤愤不平的补道。我回了一句:「我先期待着」。便下楼梯回到一楼。这句话是真的。
店里传来新来客人声音。那声音有点耳熟。
「好辣!好辣呀这个!快辣死啦!老板你是把熔岩当佐料放进去了吗!?」
「哈哈哈,那么辣吗?织田作小弟可是一直吃着这个的哦。啊、欢迎回来,孩子们状态如何?」
「虽然赢是赢了,但还真是险象环生」我回答。「他们居然能预测我要抓住的地方,事先在上面涂上蜡笔。真令人毛骨悚然呢,老板你刚才说再有十人就能去抢银行?我看再过两年靠他们五个就妥妥的了」
「看来可以考虑挖他们来我们这一行呢,我听说了哦织田作,你居然在赡养孩子,他们都是龙头斗争时失去亲人的孤儿?」
不管我费尽多少心机隐瞒此事,太宰花一个上午就能查出来的吧。我首肯道:「没错」。
若我当初没伸出援手,这些孩子都是早该走向彼岸的孤儿。
龙头战争——两年前,包括港口黑帮在内,数个组织参与的黑社会大规模斗争。以某位异能者死后,留下一笔无人归属的黑钱(五千亿)为起因,关东黑社会们上演的流血与杀戮的盛宴。最终,大部分违法武装组织都伤势累累,危在旦夕。
我也参加了那次战争。用腥风血雨形容也毫不为过。走在街上,几乎每10分钟都会遭遇敌人袭击,伙伴们用自己的躯体堆起了高高的尸山。
二楼的孩子们,就是那场龙头斗争中失去归宿的孤儿。
「织田作之助,明明身怀绝技却绝不杀人,毫无出世之欲却赡养着五个孤儿在我们组织里也是独异于人,真是个捉摸不透的黑手党呢」太宰微笑道。
不不不,明显你更独异于人。
我从风衣口袋中拿出一个塞满纸币的信封。郑重地交给店主说:「老板,这是孩子们近期的生活费」
「你没问题吗,织田作小弟?」店长用围裙擦了擦手接过信封,窥探着我的表情补充道:「听说你工资大部分都给我这边了耶。……可以我的话我也能帮你负担一部分……」
「老板光是能借我这间房子,我就已经万分感激了。而且退一万步讲,我能一直吃到这家店的咖喱就满足了」
「织田作你真的经常来吃这么辣的变态的咖喱吗?」太宰咕咚咕咚的吞下一杯水。「辣得我下巴都快脱臼了啦」
「不说这个,太宰,你来这儿做什么?」我问道
「来向你报告一下之前那件事的后续。那之后我们查出了很多情报哦,特别是关于敌人的」
『之前那件事』……脑中只浮现出唯一一件事。
「老板,能麻烦你回避一下吗?」
「好的好的。我到后面整理食材去了,有客人来了的话叫我哦」
店主读懂了我的表情。脱下围裙连忙打开后门离开了。
太宰一口接一口的灌着水,居然把咖喱吃掉了大部分。我趁着这段时间走进吧台煮好咖啡。倒进杯子啜饮起来。
「呜啊,真是辣上天,为什么咖喱饭这种东西要这么辣,难道是和人类有仇?明明不辣话会有更多人喜欢吃它的。简直是对饮食文化的大不敬」
我稍稍停顿了一下反驳道:「如果真做出来,没人会去吃其他料理,才会真正导致饮食文化的崩坏」
「原来如此」太宰心服口服的点点头。
「于是,要报告什么?」
「从结论说起,敌人是外国犯罪组织」太宰边往杯子里接水,边直截了当的说。「似乎是曾经名震欧洲的异能犯罪组织。不过被英国历史悠久的异能机关『时钟塔的见习骑士』盯上,并驱逐出欧洲。不堪入目的残兵们最近才流进日本」
「欧洲的犯罪组织?」
欧洲是异能者的正宗发源地。上至政府下至犯罪者都是一流的异能者。已经建立了极为精密复杂的势力体系。正因如此,异能者监视网也格外严密,按理说异能者们很难随意偷渡,进入他国。
我说出心中的疑问。太宰摇摇头。
「这世道的确还没单纯到能让一批异能犯罪组织随意偷渡进来。一定是有什么内情。说不定是国内有人帮他们」
「然后呢,这帮异能罪犯不远千里跑到日本来是要做什么?」
「这就不清楚了,唯独这点必须直接问他们。不过还是能推测一番的。身无一物的他们逃到这个无人依靠的异国之地。我这么说可能有点粗俗。这伙人的首要猎物,应该就是港口黑帮的地盘和偷渡网。想要横刀夺取之后在此立足吧」
并非毫无可能。景气不佳的犯罪组织目标通常只有一个。钱,钱,钱。
然而这个推论有个漏洞,我正要开口表明。
「不过你先听我说完啦」太宰仿佛读懂了我的心。先我一步说道:「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你觉得不协调的地方,是他们士兵的熟练度,对吧?作为普通的犯罪者来说有点过高了。我也注意到了。狙击手和观测者是两人一组行动的,这一带很少有人把兵安排的这么好。这群人是没落的军人。根据情报,该组织头目是一名能力极强的异能者兼军人。凭一己实力率领着身经百战的部下们。估计不用太久细节也都能浮出水面吧。总之,不要小看他们比较好。以如此统一协调的战术,有组织有预谋的攻击过来,我们伟大的黑手党也可能变得岌岌可危」
「首领知道这一事了吗?」
「已经报告上去了,我却顺势被授命为对Mimic战斗的战略部署人和前线指挥。我已经设下几个简单的捕鼠器啦。估计不出多时战况就会有所变动」太宰一脸无奈。
Mimic大费周章的窃走武器,布下埋伏,不可能轻易告退。正如太宰所言,战局必将有变,并且越演越烈。
「最根本的问题是」,我顿了一下:「政府机关不应该对像Mimic这样的异能犯罪组织,加以查处取缔的吗」
这个世界,异能者并非十分难得一见。我和太宰也是其中之二。虽然种类各不相同,其中也有杀伤力极强的异能。
所以政府也私下设立了对应机构,专门负责监视、管理这些异能者。当然,属于政府的机构人员也全是异能者,实力不容置疑。
「你是说内务省的『异能特务科』吧?」太宰问道。「问题就在异能特务科是地下组织,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而且照你话说,我们港口黑手党也是完美的异能犯罪集团哦。说不定他们正抱着『黑手党与Mimic这两个祸害,最好打得你死我活双双苟延残喘。两方都请便』的想法呢」
太宰的言论也有道理。异能特务科若真准备着手扑灭异能犯罪团伙,首当其冲的就该是黑手党。
安吾曾经说过,政府机关——异能特务科虽然强者云集,却以保持少数精英为主旨,一旦与港口黑帮这类大型集团展开争斗的话很难全身而退,以少胜多。因此直到目前,该组织还是对黑手党停留在监视环节,避免表面上的直接冲突。当然,这是对社会危害还不重大的情况下。
心中还剩最后一个难以开口的问号。
「安吾那边怎样?」
太宰沉默着饮了几口刚煮好的咖啡。对他来说,这段沉默的重量是与答案相对等的。
「基本可以断定,武器库里密码资料就是安吾泄露出去的」
他俯首看着黑色的咖啡低语。随后抬眼观察我的表情。
我默不作声,抱起双臂。
「本来是为了防止组织内部成员的纠纷。所有人拿到的密码都不相同。由此查出——」
「查出Mimic袭击仓库的暗号,和分配给安吾暗号一致?」
拼图被渐渐补全。而浮现出来的画面是我并不想看到的。
「太宰啊……」我轻唤一声,走回太宰身边坐下。一瞬间,我产生了错觉,仿佛回到了之前相聚的酒吧,我,太宰和安吾三人并排相坐,饮酒谈笑。「有没有谁为了陷害安吾,制造出这种局面的可能性?」
「可能性并非为零。无论何事都是如此」我能从太宰的声音中,听出他对自己话语的不信任感。「可能是黑手党中的某人与Mimic串通一气。我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符合条件的人。」
说着,他左右摇摇头。我心中和他的想法一样。
我们只剩一条路可走——找出安吾责问他事情真相。只是此时此刻,还无法想象该行为的结果,于我们而言是好是坏。
黑手党的情报员,坂口安吾。
他背叛组织的目的何在。
根据过去难以数计的谍报战资料显示。想令敌对成员背叛组织,则有金钱•异性•家人•自尊心•归属感这几种障碍阻挠。但反之,若悉数攻克,对方定会敌前倒戈。而现在,安吾倒戈Mimic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当我用眼神向着身边的太宰发问时。
只见太宰低头默想着什么。他的表情——
太宰他——
「——嘻嘻」
轻笑起来。
「我一直小看他们了——既然拥有能够让安吾倒戈的本领,看来对方也不是一群欺负一下就哭爹喊娘的普通犯罪团伙了。再加上与安吾为敌的难度。真是群让人兴奋不已的家伙。他们一定能够把我逼上绝路,然后——」
「太宰」
我吐出的文字打断了太宰。而我并没有想好下文,只是想阻止他说完。
无人可窥探太宰内心。
黑手党的优点之一,便是不会互相窥探对方内心,没人会打开你的心盖,张望收纳其中的隐私与黑暗。这是不成文的习惯。
但实际上,这也许反而是恶习。至少我认为有必要让某人不由分说的绑住我身边的这个男人,强硬的掀开他的心盖,把吸尘器口插进去。并狠狠给他几拳,让他闭紧那张不停反抗和叹息的嘴。把这个人内心一切扭曲的,阴暗的东西吸出来,一个个无情踩碎。
回到现实。世上并没有这么好用的吸尘器,更没有什么心盖,也没有『某个人』。存在于世的仅是有形之物、一切不过是过客。
留给我们的权利,只剩驻足于与别人心间拉开的沟壑前、沉默无言。
「好啦好啦,我差不多要走人咯」太宰说着起身。
「太宰」
我再次朝他的背影唤了一声。
我十指交错。盯住喝干的咖啡杯与空空如也的盘子,随即视线转向他,
「你会有这种倾向,难不成是因为——」
说到一半,太宰的手机响起。
只见他以眼神示意我中断,拿出手机说「是我」。
几秒间,整个空间只剩手机中传来的细小声音。
「知道了」。太宰突然狞笑一声,挂断了电话。对我说道,
「老鼠上钩了」
X X X
横滨租界,不分昼夜。
过去进驻军们所居住的地区,现已变为只剩海外领事影子的共同租界。名义上由日本军警与领事馆警察共同维持治安,但由于管理界限十分暧昧,租界内部形成无数灰色地带。来自世界各国的无数军阀,财阀,犯罪者们犹如飞蛾扑火一般窥伺着这片土地。
因此,横滨租借变成了拥有事实治外法权的『魔都』,军警也无法随意对其加以干预。这也是横滨,作为异能犯罪老巢而臭名昭著的原因之一。
在这魔都的一个角落中。埋藏着港口黑手党经营的地下赌场。
此赌场既不豪华也不显眼。甚至可以用简陋,暧昧,阴影来形容。之所以拥有这样的外表,原因在于其中的赌博内容都是违反法律的。
赌场是由造船厂的地下空间改造的,门口处有黑手党数人看守。穿梭其间的客人不乏一流政客,财经人士,军队将校等等。身着双层风衣的门童将客人们分别带入地下。
而地下的赌场里,锦缎墙壁、长毛地毯、寄木细工雕琢过的地板在水晶枝形吊灯下熠熠生辉。轮盘,21点台桌,沉默寡言的卫兵伫立其中。八音盒缓缓流出禁酒时期的爵士乐。名仕淑媛们单手举杯,边漫不经心的挥霍,边投入地商谈着种种秘话。赌场一角的吧台里,微微年迈的酒保无言为客人们准备着鸡尾酒。
异常情况来的毫无征兆。
一群全身包裹着灰衣的士兵,悄无声息的冲进赌场后门,纷纷举起手中的短式机关枪扫射全场。墙壁饰物与吊灯瞬间炸裂,冰雹一般打在贵客们头上。
宾客们宛如被雷打到的食草动物一般慌乱不堪。不分东南西北的逃命,踩踏,尖叫。而这,正中了士兵的下怀。
位于风暴中心的赌场总管迅敏地抽出藏在暗处的机关枪。只是手还没扣上扳机,敌人的子弹便贯穿了他的胸口。
士兵共有五人。他们迅速的横穿赌场踹开总经理室的大门。二话不说将其射杀后剥开了室内地毯。
经理室的地板下,是大型的电子式金库。士兵之一取出纸条,逐一输入上面写的数字。
地板下方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大门缓缓打开。
士兵们一同向内探去。
金库里空空如也。
入侵者们面露不解。
同一时间,电子警示音响彻楼内。厚重的防火墙伴随着轰鸣声缓缓落下。意识到状况不对的士兵们举枪攻击起防火板,而子弹自然无力贯通有意制成的防弹墙。
数秒之后,天花板上的喷水器纷纷启动,液体毫无例外的喷落在客人们,士兵们,尸体们的身上。
溅落的白色液体,自然不是普通的水。水珠在触碰地板,衣物的瞬间汽化,弥漫整个空间。吸入气体的客人与工作人员激烈咳嗽起来。士兵们见状立刻捂住口鼻屏住呼吸,只是一切都为时已晚。
一人,又是一人,地下室内的人们接二连三的倒下。所有人连有用的动作都来不及做,便捂嘴蜷身,失去了意识。汽化的是呼吸性作用的昏迷瓦斯,并不会置人于死地。
五人之中,最迅速理解现况的一名士兵举起枪支爆了自己的头,血与脑浆的混合物炸裂在墙上,画出一幅人生最后的绘卷。
剩下的四名则没他这么机灵,在能够冷静思考之前,便与宾客一样倒在地上。
士兵们与宾客的唯一不同。
是其不会迎来轻松死亡这样奢侈的终结。
X X X
我前去造访了坐落于海湾沿岸这家小小的会计事务所。
这里是安吾还未发迹前——未被提拔为机密情报管理员之前的岗位。论谁都有这么一段日子。
向对方解释了来访目的后,从警卫到管理人无不满脸赔笑的为我引路。黑手党三个字也并非全部充斥着铁炮弹药,这些人才也是组织里不可或缺的。
此会计公司专门负责洗钱——黑手党非法入手的黑钱。三年前,刚被组织挖过来的安吾曾在这里做过一段时间的助手。
我被带到了藏在墙壁后方的一间无窗密室,昏暗的室内里布置着一排排书架,其中摆满了黑帮的地下资产,洗钱账簿等等记录。整个室内除去书架,密室中央的一副桌椅,只剩下吊挂空中的白炽灯泡微微晃动。
管理人为我打开门后,用沙哑的声音告辞道,
「那么,俺还有工作要做,先告退了」
听到工作二字,我瞥了眼房间对面,他的办公桌堆满了将棋牌局书与各种小盆栽。
「非常感谢」我回道。「另外最近,本部那边时常弥漫着战前狼烟,暂请小心为妙」
「这里有的都是些有年头的资料,和一捆捆无法兑换现金的证券。敌人不会瞎了眼把这里做目标的啦」
管理人笑了笑。此人长年以来负责看守黑帮的会计资金。似乎能凭直觉理解战争的火力范围。
「理想的工作环境」环视屋内一圈后,我叫住了正要离开的管理人。「我是不是该提愿调到这里来工作呢」
管理人听罢,笑得脸上皱纹更深了。「想你这样说的年轻人啊,来了不到三天就想回去了。这里太过无聊」
再次与管理人道谢,我将视线落回书架上。
这里保存着安吾的记录。本来会计师这种职业,就像『一丝不苟』穿着衣服走路一样的严谨。更何况负责管理黑账的人,需要把每天的业务内容事无巨细记录在内。即使出事被杀,也会立刻换人接班。
我从书架中抽出当时负责记账的会计师日志。这位会计师的严谨度似乎比同行更上一个层次。短短一个月的日志,厚度已经可以与长篇小说媲美。简直是描绘黑暗世界的一大长篇抒情诗。
我拉开密室中央的椅子坐下。翻开手中资料。
根据资料记录,安吾过去是以买卖情报为生的黑客。
年轻的安吾十分自信,曾与某一帮派结伙立下计划,准备盗取某企业的财产。变装成相关人员打开银行的个人金库,将其中的股票悉数盗出并换为钱财。当时这一计划大告成功。安吾与其同伴分别获得了一笔可观的数额。然而他们殊不知,手中的钱是被血染红的黑钱。
安吾窃取的金库与股票的企业,是以黑手党为靠山的。也就等于他们从黑帮眼皮底下偷走了钱包。之后便无需加笔,一群猎犬开始追杀安吾等人,一群不吠不叫,悄无声息,手持枪支奔走于夜色之中的黑色猎犬们。
小帮派内不久便产生内杠,相互疑神疑鬼。最终发生枪战同归于尽。早早地从这场逃亡戏剧中退场。随后的六个月里,只剩安吾一人与黑手党的追踪部队斗智斗勇,早其一步抓住情报便立刻攻其不备,逃亡于横滨街头。
能从熟知横滨各种信息的追杀部队手下逃亡整整六个月。即使是政府的谍报人员也少有这等手腕。之后推测,安吾可能反向利用了黑帮信息网,并偶尔放出误报扰乱对方。
逃得过一天逃不过一世。无人能永远逃离黑夜怀抱。当安吾在贫民区的下水道里被捕获,带到首领面前时。他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谁知首领看中了他高人一筹的信息操作能力。并未当做垃圾处理掉,而是给了他第二段人生。
——以上,便是这位从黑暗世界中发迹的男人奇迹般的第一步。从资料中完全看不出其背后有同Mimic的任何关联。
也就是说,安吾是在这之后与Mimic接触的吗。
我哗啦哗啦地翻着书页,突然发现另一处令人在意的地方。
距今两年前,也就是加入组织的一年之后。深受信任的安吾曾被派去欧洲出差。此行目的是与当地的黑市掮客缔结契约,运送赃车。然而离开日本的两个月后,突然无缘无故地渺无音信。两月后,安吾一脸镇定的回到日本。当时他给的理由是『欧洲当地组织出了差错,他被误认成犯罪者,因此逃亡了两个月』。事实上根据调查,那时的欧洲正好在权利查处赃车偷运组织。港口黑手党也因此判断他没有说谎而是被卷入其中。并未加以深入。
而在现在的我看来。以安吾的水平,不可能让这点鸡毛蒜皮般的误解持续两个月,并四处逃亡。
在欧洲的这两个月,他的行动是空白的。
再与现状相结合考虑,他应该就是那时与Mimic有了接触,并缔结了某些契约。
——双重间谍的契约。
这样想来,Mimic自一年前就开始着手为袭击黑帮做准备。
我合上资料,闭目思考。房间里非常安静,只有墙外的车辆声音远远的响过。
还是觉得有点不协调,哪里有问题。
安吾加入黑手党,通奸Mimic,随后两组织开战。一切的一切都太过顺利。仿佛电脑在与电脑下棋。不存在任何意外因素,这反而令我感到莫名不安。
环视四周。回忆起安吾在这里工作时的场景。
那时的安吾就坐在我现在的位置上,双臂放在桌上,十分不满的盯着我们。
这里——是我们的初会之地。
刚进入组织的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我不是该在这种地方工作的料』的抗议气场。
场景连同他投来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那时,安吾说出的第一句话。
确实是——
X X X
「能否麻烦你们不要再进来。味道很刺鼻」
安吾一脸不悦地说道,没有起身。
我和太宰无言伫立在门口。会计事务所的密室里被奇妙的沉默所包裹。
在这之前,我曾听旁人提过这位名为坂口安吾的新人。但实际见面是第一次。
我与太宰相互对视了一下。
我们刚刚完成任务,油味血味铁锈味混杂在身上,形成一种难以名状的恶臭。鼻子早已罢工,放弃向脑中传递味觉信号。
时代正值龙头争斗的巅峰时期。没有一个夜晚不伴随着枪声,没有一个下水道是和平的。
没有一个地方不堆放着黑社会成员的尸体。军警光是鉴定战斗现场就已经分身乏术,根本来不及阻止这场乱斗。
上级命令我与太宰负责收拾尸体。拍下黑手党尸体的照片,拿走其随身物品。毕竟这些如果落到警察手里,会被当做组织犯罪预防法的罪证进而被调查。
也是多亏这点,我和太宰浑身布满油污,肮脏的野猫在一公里外闻到也不禁逃之夭夭。
「这味道,真想立刻把自己的鼻子割下来」太宰在任务过程中曾蹙眉说道。
安吾瞥了我们一眼,简略地说,
「请把尸体的私物放到桌子上后站到一边,没我发问不要说话」
我们乖乖照做。
「你就是那位新人?」太宰打破了沉默:「正如您的高谈阔论我们真是臭到快死了,能否借用一下浴室——」
「我说过不要随意讲话」
被安吾打断的太宰张着嘴凝固在原地。只剩他的尾音飘荡在室内。
当时的太宰虽然还十分年少,但已经是下一任干部的最佳候选。绝非一个能被会计所新入职员所无视的存在。
安吾翻倒着我们放在桌上的私物,逐一检查。将身份证、钥匙、手机、刀具和枪支分别与照片对应后记入账簿。
我搞不清安吾行为的目的,擅自以为他是要确认主人后将其通通烧毁废弃掉。但他这样麻烦的逐一判别物品的主人,并写进账簿,到底有什么用。
「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不禁发声问道。
「我说过请保持安静」安吾边奋笔疾书,边答:「看还看不懂吗,我在做记录,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原来如此」我点头。
「报上你的大名!」
毫无征兆,站在我身边的太宰突然喊道。我吃惊地颤了一下。
安吾的目光终于离开书页,转向太宰。沉默几秒后开口,
「坂口……安吾」
「唔嘿嘿嘿」
太宰毫无理由地笑得灿烂。
「您那个让人发毛的笑是什么意思」
「安吾君,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就算你做这些,首领只会觉得费时费力,并不会和你的工作评价挂钩的哦?」
安吾听罢,一脸意外:「你们能理解我在做什么吗?」
「你在给逝者们制作人生记录,对不对?」
太宰的话令安吾吃了一惊,安吾抬起头盯着他,仿佛首次注意到此人的存在。
「你何时偷看我的账簿了」
「我没看过哦,不如说根本不用去看就一目了然」
我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这对于长期和太宰公事的我来说并非稀奇事,便选择了静观事态发展。
太宰毫不避讳的走向安吾:「斗争越是激化,死者的价值就越是减少,最终化为数字。昨天死了几人,今天没了几人。组员渐渐沦为如同金钱和装备一样的存在。数字里没有他们的个性,灵魂,更不用提对死亡的尊严。而坐在这里的你,就是在与其奋战。能否读出一段来给我们听听呢?」
安吾听罢,先是以露骨的厌恶表情看着他,最终将视线移回书页,开口读道,
「昨晚,废物处理厂附近发生的干部袭击事件中死伤者共计四名:梅木红人、三枝昭吉、石毛巳六、歌川一马。——其中,梅木前职是一名军警,因被诬陷杀害同事而离职并加入黑手党。擅长战斗指挥,是这一班人的队长。已与父母死别,只剩小其很多弟弟,但安否不明。至今无法判断其是否真有杀害同僚一事。——三枝,其父曾是黑手党一员,自幼便活动于黑手党内部。善于完美的解决纠纷,广受势力范围内商店街居民的好评。梦想是成为干部之一。——石毛,以一己之力赡养病弱的双亲,曾经是一名妓女。视力欠佳但听觉极好,能够先人一秒听到战斗声音。昨晚的袭击我方能残存也有很大是她的功劳。——歌川,杀手,曾受雇于敌对组织,该组织毁灭后加入我方。有妻有子,但两人都不知真实身份。今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得知了吧」
我伴随着安吾的声音,在脑海里还原出四人的形象——虽不能完美浮现,但可以感到自己无限地触碰着他们的存在。而这些人,都已与世长辞。
安吾合上笔记。
「这些人获得了永恒的宁静,没有人权利打破这份安详。这笔记里记录的是他们生命划下的痕迹,是他们的呼吸,是『死者四名』这四个字所远远无法还原的。我抽工作闲暇时收集这些情报,并为战斗开始后逝去84人做了同样的事」
我哑口无言。
不难想象那是何等庞大的工作量。
「首领知道你的工作——你收集并记录着没有任何战略意义的信息这一事吗」
「知道的,账簿我每周都会整理给首领看。最开始他是一脸嫌麻烦的表情,不过近来却读的非常开心,并对我说这是『能够得知组织全体内情的贵重情报源之一』」
原本抽出业余时间开始个人信息收集,现在却成为被首领任命的本职。身为干部候补的太宰被委托去干收拾尸体的工作,也是因为有首领的直接赦令吧。
「如何,织田作。这个人很有意思吧?」太宰走近安吾,毫无顾虑的拍拍他的后背。「这种黑手党哪里找去呀,简直是浪费才能」
「都说了请不要走进来。气味会传染的」安吾皱皱眉。
「织田作也这么觉得吧?好想拜读一下这本笔记对不对?」
我点头答道:「你出价吧」
「我不卖的啊!话说回来你们到底想怎样,不停地打扰我工作!我很忙的!而且你们味道好刺鼻!一股腐烂佃煮的味道!」
「别这么冷淡嘛。变质的佃煮不也挺好的……那个,不是经常说腐烂佃煮很配日本酒吗」
「真的吗,学习了」
「鬼才信啊!请不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胡说八道!」
「啊……其实……腐、腐烂的佃煮真的很……好吃的哦?」
「我不明白你脸红着自我补救的意义!」
「说着说着就想小酌一杯了呢」
「好主意,还是老地方,这次把这位新人会计也带去吧。可以的吧」
「嗯」
「都说了我很忙的——」
「织田作,有个方法可以帮他从繁忙的日常业务中解脱出来——我们分别从左右紧紧抱住他,沾满臭泥和污油的他今天再也无法工作了,物理上」
「原来如此」
「你,你们在扯什么!威胁我吗!」
「新人同学~黑手党从不恫吓别人的哦。从来都是直接付诸行动的。来吧,织田作抱右边~」
「好」
「等一下、这是我最好的一身衣服,别、我、我生气了、哇啊啊啊啊啊——!?」
……………………………………
之后,我们三人渐渐形成在酒馆相见,谈天说地的习惯。
三人之间几乎不存在上下级关系,只是一同饮着小酒,谈论着无聊的话题。城市的事,酒品的事,或是新遇到的人。虽然并无三人都很感兴趣的共同话题,拿来共享的事情却从未少过。这仿佛像是沙漠战场上偶然相遇的士兵。心底共有某些东西。围着同一个火堆,默不作声地啜着酒,共享着安详而简朴的时光。
在黑暗世界中,这种关系是十分珍贵的,好似深藏于密林中的黄金宫殿。而这种羁绊一旦被破坏,便再也无法复合,也无法与他人重新构筑。
现在——
老式手枪。保险箱密码。
我们的关系,正以眼睛可捕捉的速度飞快的崩坏。
X X X
太宰迈步走下楼梯。
楼梯的尽头,通向昏暗的地下。
乳白色的烟雾从石壁缝隙中无声渗入,将地下室包裹,宛如冬日的湖上。湿润的石壁吸收了无数的悲鸣与绝望,暗淡中却闪着奇妙的光芒。
此地是黑手党的地牢。所有人活着进来,却没几个能活着出去。
各种各样的人被押进这里,理由也千变万化:拷问道具比较全;不可能指望同伴的解救;或是比起地上更容易清理冲刷血渍。
太宰无言穿过地下室,走向最深处的特属牢房。
特殊牢房是二十叠大小的方形房间。唯一的出入口是嵌在钢板中的低低铁门,四周无窗。室内墙壁上挂着各式中世界监狱风格的手铐与枷锁。
三具新鲜的尸体,无言躺在牢屋中央。死后还不算很久,血液从其身上四散流出,仿佛在代替已逝主人徘徊着寻找出口。
尸体属于Mimic。
黑手党们将赌场昏倒三名士兵,带到这里来进行拷问。
「给我说明一下」太宰冷冷开口。
屋内还有另外4人,其中三人是曾在幽路与太宰一起追击狙击手的部下。另一名,则是身着黑色外套,瘦弱矮小的少年。
「我们利用催眠瓦斯,将袭击我方赌场的 Mimic尖兵放倒并抓来这里」黑服装部下推推墨镜答道。「原本计划通过拷问逼出其余同伙的情报,但他们吞下埋在牙根里毒药自杀了」
「你说的都是废话,埋伏是我布下的。我想问的不是这点」
墨镜男闪烁其词:「士兵之一比我们预料更早醒来」
「在我们给他上手铐之前,趁我等不备抢过手枪射杀了剩下两个同伴。为了不让其供出情报。接着便向我们攻来。然后……」
「我裁决了他」
身披黑色外套的少年接过话。
太宰瞥眼望去。
黑色外套的少年抬起黑色双瞳注视着他。
「有何问题」
「原来如此呢。不啊,问题倒是没有」太宰直直盯着眼前的少年,继续道:「芥川君打倒不屈不饶勇敢袭来的敌人,保护了我们的同伴呢,简直太棒」
说着,缓缓走向名为芥川的少年身前
「多亏你的异能,才能一发击倒如此强敌。不愧是我的部下,多亏你让我们费尽心血下套活捉的三名敌兵完美死亡。这样一来更不用指望线索了。哪怕只剩一人,我们也有办法问出敌人的老巢,目的,今后作战计划,指挥官的名字和性格,异能等各种贵重情报的吧。你真是做的不能更棒」
「区区情报——我便连同四名敌人一起撕得粉——」
太宰不等芥川话说完。便一拳挥在他的脸上。
芥川向后飞去,头部摔在石头地板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在你眼里,现在我的大概是在寻求借口和理由吧。不好意思哦,让你误会了」太宰低头边抚摸着拳头的骨关节边说。
「唔……呃」
由于头部狠狠着地的缘故,芥川痛苦呻吟着,身体摇晃着无法站起。
「你,枪借我一用」
太宰向身后的黑西装部下发话,部下困惑着把手枪交给他。
太宰从弹夹中取出子弹,只留下三发后装回弹夹。
下一刻,举起手枪对准了面前的芥川。
「我的朋友中,有个靠一己之力独自抚养孤儿的男人」太宰举枪说道:「芥川君,如果当初从贫民街把你救出的是织田作,他一定会谆谆教导你走向正道吧。这的确是『正确的事』。而我,从出生起就被『正确』二字所嫌弃。像我这样的男人,对于不中用的部下只会这么做」
随着话音结束,太宰干脆利落的扣下扳机。
三发枪声,三次闪光,三只空弹壳掉落,发出清脆的枪声。
「…………」
汗滴从芥川的额头滑落。
「呵,有心的话不也可以么」
子弹停在了距芥川眼前。
少年靠自己的异能将其挡下。
但他的面容却十分痛苦。
太宰饶有兴趣地说:「教过你多少次,你的力量不只是用来放倒悲哀俘虏的,更可以用来防御」
芥川的异能——『罗生门』,是赋予自己黑色外套生命并操作其变化为刀剑或是利牙等各种形态的能力。太宰由此想到可以利用黑刀切断空间制造断裂,理论上可以挡住子弹。
「至今为止……此等防御方式从未成功过」芥川以沙哑无力的说。切断空间耗费了他庞大的精力。
「不过这一逼迫反倒令你成功了呢,可喜可贺」
他的语气却冷若冰霜。芥川似乎想补充什么,但看到太宰细眸中传来的视线压力,闭上了嘴。
「好啦,没用的部下就教育到此,开始工作吧。先去调查一下尸体,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线索」
太宰对身后待机的三名部下下令。部下之一面带困惑的问道,
「那个……具体要调查尸体的什么呢」
「当然是全部呀!这还用问?」太宰无奈的回答。「鞋底,口袋里的纸屑,饭渣,衣服上的附着物,都是可以找出敌人总部的线索,受不了……我的部下为什么一个个全都只把折磨杀人当黑手党的本职呢。这个速度下去只靠织田作一人就全都搞定了」
「织田作之助……我也对其有所耳闻」戴着墨镜的部下有所顾虑的编织着话语:「太宰先生,恕我直言……前些日子我有见他在清扫事务所的后门。以他的身份实在配不上与您交往。也看不出他是能与敌人正面对峙的人物」
太宰顿时目瞪口呆。
「你说真的?说我和织田作身份不和?」他似乎从心底里感到吃惊。
「是的……」
其余部下也随之颔首。
「你们真是大笨蛋呢!」太宰露出发自内心的无奈笑容。「听我说。这是为了你们好才忠告你们的。千万不要惹怒织田作哦,绝对。他如果真心发怒,这屋里的所有人,枪还来不及拔出就会被杀掉」
部下们哑口无言。芥川也绷脸盯着太宰。
「拿出真正实力的织田作比任何黑手党都要可怕。芥川君,像你这样的人就算过100年也胜不过他」
「……胡言」芥川咬紧牙根小声说:「绝不可能。师父,你把我……」
太宰无视了他继续道,
「来干活吧!虽然敌人也很棘手,不过不快点搞定这场战斗的话异能特务科也会介入,到时候事态就更难以收束了」
芥川手撑地面,无言瞪向太宰。
「…………」
他的视线,既像是对太宰的愤恨,又像是对自己的憎恶。
X X X
离开会计事务所。
我边走边考虑着安吾——在这条街道的某个角落里,缓缓被黑暗所吞噬的男人。
换个角度来说,也许黑暗的是我们黑手党,Mimic和安吾反而是即将制裁这份黑暗的,光明正义的那一方。这种假说更具有信服力。不论我、太宰还是首领,都终将背负各自的罪名,在孤独与悔悟中结束生命。这种行为正是对这个世界『正确性』的最佳证明。
这时,太宰打来了电话。
「织田作。原谅我直奔主题。找到线索了,能麻烦你前去我指定的地方吗?」
据太宰解释,他们从Mimic士兵的鞋底发现了很多某种阔叶植物的枯叶残骸。
残骸对应的植物是一种多年生阔叶树,在这个时期还不会落叶。此树木只有在自身枯毁时会落下枯叶,而多年生植物很少会迎来终结。
顺势推理,枯叶的产生是由除草剂等人为因素引起的。太宰部下便前去调查最近几月专业人员利用除草剂放倒树木的案例。
最终,他们找到了横滨近郊的唯一一家最近使用除草剂杀树的公司。
该公司为开拓汽车隧道而进行区划整理,使用除草剂令道路两侧的阔叶林枯萎。地点在山区,附近没有任何起眼的设施。
周围唯一的建筑物,是一所远在十年前就人去楼空的气象站。无人光顾的建筑在时光的洗礼下化为废墟。
空旷且隐蔽,适合搬运并隐藏物资。对于身处他乡的Mimic而言是绝佳的场所。
夕阳西下,我开车奔驰在高速路上,前往目的地。路的尽头,紫色与橙色的天空互相对峙着,远处传来海鸟鸣泣。
开车经过一段砂砾路后,我停下了车。徒步走入杂草繁茂的小路,拨开最后一束杂草,一座沐浴在血红夕阳之下的钢筋建筑出现在眼前。
废墟共有三层。原本被白漆刷过的墙壁上布满爬山虎,风吹雨打之下已失去先前的颜色。废墟的中心有一座用来确认气象的观测塔。塔顶嵌入着一个球形的观望室。
建筑周围的泥土与树木吸收了一切声音,这片区域仿佛在宇宙真空中一般鸦雀无声。并未感到有很多人的气息。
考量一番后,我决定在太宰部下到来之前先行调查。
某种预感告诉我要这么做。
如果我的预想正确,废墟里应该存在有关安吾的线索。
而这情报,必是不适合给其他同事看的。
走出草丛,迈入废墟。一楼空无一物:破碎的地砖、被人丢弃的锈椅子、昆虫的尸体。窗户被封上了木条,夕阳顽强地从木板缝隙中射进屋内,一缕缕光束照亮空中舞动的灰尘。
布满尘埃与石子的地面上留有复数的足印。是军靴留下的。意味着不止一人曾在最近出入过这里。
在我踏上通向二楼的废旧楼梯时,屋内某处传来一丝如同小猫翻身般细小的声音。足以令我判断方位。
我三步并做两步蹬上楼梯,二楼空无一人。三楼相同。如我所料。
我继续爬楼梯冲向通往观望室的观测塔。
某人,坐在楼梯尽头的小房间里。
被绑在椅子上无法动弹。
他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大声叫道,
「织田作!不可以过来!」
我无视他的劝告,跑了过去。
某人——安吾正在拼尽全力企图解开双手的束缚。无奈麻绳太紧纹丝不动,我绕到安吾背后帮他解起了绳子。
「为什么要过来!这里可是敌人的老巢啊!?」
「总有预感你在寻求帮助」我集中于松开绳结。系得不是一般紧。
「我并没有向谁求助过!」
「是吗」边说边将指甲嵌进麻绳的缝隙里,用尽吃奶的力气,终于松开了一些。
「让我推测一下你的处境。你是间谍一事被Mimic发现了。对不对?」
「……!为什」安吾哽塞了。
「几乎所有黑手党都认为你是Mimic派来的间谍。事实却相反——坂口安吾是黑手党派去Mimic的间谍」
安吾不由得瞪大眼睛,直勾勾的注视着我。
「Mimic之所以派狙击手去盯你的房间,是为保证那把旧式手枪不会被他人夺去。但既然暴露了,Mimic为何不直接去爆首领的头?理由很简单,因为你对他们谎称『不知首领何在』。为何你要隐瞒?因为你所言所行,能说的与不能说的,都是首领所决定的」
安吾用力合上眼睑。紧咬牙根,宛如拼命将心中涌出的情感压回去。最终,他睁开眼无力说道,
「请快逃吧,织田作。我掉链子了」安吾抬抬下巴示意楼上。「上面安置了定时炸弹。他们是打算把我这个叛徒炸为灰烬」
「你看,果然在渴求别人的帮助吧」我放弃了解绳,拔出手枪。
「尽量把身体离椅子远一些」
对准绳结开了两枪。随着椅子的剧烈震颤,绳子飞弹而开。
「快走。何时爆炸?」
「迫在眉睫」
被固定在椅子上之前,安吾似乎吃了一些苦头,只见他紧压腹侧,走路不稳。然而我还是撑着安吾的手臂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
正当我们马上要迈出废墟的那一刻,炸弹起爆了。
首先迎来的是冲击波。
接踵而至的是热浪。
我们像是奋力前跳一般——被热浪吹飞——掀进杂草丛中。胸中的空气被挤压殆尽。
作为收尾,气象站的瓦砾碎片纷纷落下。受到爆炸冲击的身体企图回避却无法动弹。幸好钢筋重物没有砸到我们身上,各种薄板被吹飞到远处。话虽如此,无数大小各异的飞石还是如雨点般的砸在了背上。
当我恢复呼吸,是一分钟以后的事。边咳嗽着边用手挥去头顶的瓦砾。视野乎白乎红。
「安吾……还好吗?」
「嗯……勉强」
安吾伏身爬出瓦砾堆,转头看向身后。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二层以上部分已经不复存在,肉体飞溅,只剩下焦黑的骨架钢筋留在原地。炸药直通囚禁安吾那层的地板。敌人真是毫不吝惜炸药,不过因此也难以寻找任何线索了。
「关于这事,首领知道多少?」大口喘息着,我向身边的安吾发问。
「几乎知头知尾」他回答。「黑手党里知道我是Mimic间谍的,只有首领一人。这也意味着这任务的敏感性。知情者越多,越容易泄密——这是掌控机密情报的基本准则」
「服了你了」我直起腰来,坐在瓦砾堆上。「所以首领才下令让我搜寻你,还不说真相」
原来我成了安吾谍报活动的保险丝。一无所知,绝无欺瞒,不论状况如何危险都会去救他的好棋子。
「我可不是用来玩千钧一发这种动作片的人啊」安吾甩甩脑袋抱怨,似乎为了让意识能恢复一些。「Mimic的反应速度真是超乎预料,我根本无暇顾及自身安危。呃啊,为什么能看到七彩星星,这是什么?」
「我已经看惯了」
「必须要尽快报告给……」安吾站起身来。「Mimic的头目极为危险。是个冷静透彻并有统率力的男人。追求战争,想要完全击溃黑手党。我亲眼目睹过他的部下为他自断喉咙」
「头目的名字是?」
「安德烈•纪德。此人本身也是一名十分厉害的异能者。不能与其正面对峙,织田作,特别是你。——在我房间里找出手枪的那个人是你吧?」
我颔首肯定。
「那把枪代表一种特殊的符号。枪机上细细刻有特殊花纹,这花纹便是属于Mimic之一的证明。我也是费了一年时间才得到那把枪」
安吾颤颤悠悠的从瓦砾堆上站起,瞥了向山树林一眼。好像为了确认那里是否有某种东西。
「事到如今,Mimic与我们的冲突已经难以回避。Mimic一心渴望战争。不如说,敌人是谁都无所谓,只要能把他们带入战火的硝烟之中,哪怕对方是地狱的看门狗,他们也能对着它跳吉特巴舞。刻不容缓,再不想办法的话这座城市就——呜呃」
安吾太阳穴旁被划伤,血液缓缓下流。我急忙递出手帕。安吾谢过后用它抵住了伤口。
「这Mimic到底是何方神圣?」
「是一支军队……你们可能已经猜到了。他们是过去大战中的残兵败将。视战场为归宿,无主的『灰色幽灵』。直到今天,他们还被战争之灵附身——」
安吾说到一半,将视线转向砂砾小路。
「那是什么?」
我朝相同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蓝色手鞠从坡道上滚了下来。是孩子会拿来把玩的那种。是刚才被炸飞出来的吗?
边想边捡起它。仔细一看,是很深的琉璃色。手鞠有些破旧,有几处线绳断开。但它充满几何学之美的造型还是吸引了我的心。
我的双手恰好能够包裹住它。握在手里,转向另一面,手鞠并无奇怪的地——
地面突然摇晃了起来。
脚下的土地急速向我袭来。一秒后,我意识到是我倒向地面。连忙想要伸手扶地,却无力的摔了个狗啃泥,视野也愈发的模糊。呕吐感急速涌上心头。
再一看,双手上沾满了黏黏的青色液体,似乎是藏在刚才握着的手鞠离的。液体附着的部位传来难以忍受的麻痹感。脑中响起最高级别警报。
画面到此结束。
我还站在瓦砾堆中。
不幸的是,当我看完这段影像时,我的双手已然抱起了手鞠。
我二话不说将其向远处扔去,但为时已晚。同样的眩晕再次袭来。我用外套奋力擦手想要擦掉粘液,但它已经渗透进了皮肤。
我的异能——『天衣无缝』,可以预知出未来数秒内的画面。时间大概在5,6秒间。多亏了它,使我有可能预知狙击或爆炸等奇袭,并加以回避。
然而,异能发动时我却已经陷入陷阱——比如这回——的情况下,即使能够预知却无法采取措施回避。刚才我已经握了六秒这个手鞠,一切都太晚了。
设套的人一定熟知我的异能特性。而符合条件的人并不多。
我背流冷汗,想着要立刻提醒安吾,却无法发声。
黑色人影,无声出现在安吾身后。
四个,不,五人。都身着暗色调的野战服,以防毒面具遮脸。手里拿着的是最新式的诱导型枪支而非灰色老式手枪。不是Mimic——是特种部队。
特种队之一拍拍安吾肩部,安吾扭头冲其点点头。仿佛在说:『我明白』
「织田作,真的给你添麻烦了」
安吾走来,将方才借出的手帕轻轻放在了我的手掌上。但此时的我别提防御,连握紧手帕的力气都没有。
随即,他又从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白丝手帕,覆在掌心,拾起了身旁的蓝色手鞠。
「即使你将至此为止发生的事都说出去也无妨——有关Mimic的内部情报都是属实的。如果……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心想再度与你和太宰,三人饮一次酒。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
黑衣特种部队碰了碰安吾的手腕,向他发暗示。安吾以眼神回应后,露出了无奈、空虚而放开了一切的微笑。
「请多保重」
逐渐模糊的视野中,安吾转身同特种队愈行愈远。这时,我不但无法抬头,就连眼球也无法转动。黑暗从视线两侧将我包裹。